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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XINshuHaiGe com（第3页）

“是不是妇联对〈太阳是圆的〉，又……”

安雁猛烈固过头来，忽然地盯着肖琦，尖声地嚷道：这涵岢倒好，不是用笔，而是你亲自去填补女人的半圆了！多光彩！多体面！“肖琦懵懵怔怔地站在那儿，安雁风风火火地拉开工作包，叭地一声，把一份打印材料扔在肖琦脸上看看你自个儿的丑态吧！材料编号一百零七，你这文人加流氓的形象，已经誉满全国了！”肖琦双手似乎有些哆嗦，材料在他手下窸窸作响。这是一份绒鸟厂办公室印发出来的上报文件，肖琦神不守舍地匆匆翻看一遍，顿时满面汗颜。因为材料中完全没有写下雯雯告别人生前对他的索求，而把他写成了侮辱残疾姑娘的衣冠禽兽。肖琦目不卒读‘哗啦”一声把材料撕成了碎片，向空中一摔，并心痛地喊道真卑鄙——”

“算了吧！别演戏了！”安雁在茶几上一边包着衣服包儿，一边冷冷地说，”当初怨我心太善良，才同情你这个右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肖琦疯了般地跑上去，掰开安雁扎系包裹的手，焦矂不安地说我也是由于心地善良，才……安雁，你应当理解我，我们在一起走过风雨的艰辛里程。”

安雁挣脱开他的手，“在你面前，我早就有一种失重感了。”“别胡思乱想，我还是年轻时候的肖琦。”他向妻子表白着，“如果我是个麻木不仁的冷血劫物，我会严词拒绝她的索求，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地纯正的热血青年。过去是，今天也没因岁月更迭，年龄增长，把青春的锐气全部褪尽！”安雁悲凉地坐在了椅子上，她把脸埋在掌心，是想起了她和他在林场的风霜雨雪？还是记起了在文革中的漫漫黑夜？反正安雁对着墙上的那张结婚照片，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了下来。安雁这凄楚颓然的神色，马上唤起了肖琦感情上的强大回声，他用手去抚摸妻子黑发中的几根银丝，感伤地解释着说：“安雁，我也有过错。本来，那天从雯雯那儿回来，应当把一切都向你陈述，可是我看见你目光迷离，对我去看雯雯有忌妒之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总想等你心情最开朗的时候，把这些再讲给你听，以求得你的理解。后来，当你的心情平静下来，我又怕破坏你这种难得的平静，就把它一直锁在心里。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我亲吻她，亲昵她，抚爱她，但她并没有两性关系的索求。可以这么说，我给予她的只是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爱。”

“这份材料你怎么解释？”安雁疑信各半地审视着丈夫的脸。“怨我把绒鸟厂厂长唱的颂歌，还不够肉麻。如果我在那篇文章中再加上几分作料；少写雯雯，多写厂长；写他既是改革闯将，又是党的形象的化身，还是仁慈的上帝，事情也许完全是另个样子。”肖琦不厌其烦地向妻子剖析着风波的源头安雁，在这篇文章里，我已经说了一些假话，苒要给他脸上贴金，就等于绝灭天捉；因为他对待残疾人雯雯，还不如饲养员对待槽头的牲口。牲口得了肠梗阻，还要撬开嘴巴灌药洗肠雯雯癌症已然到了晚期，他……”安雁神色茫然地望着墙角不管怎么说，你和她的行为已经危害到了家庭。”

“我希望你能谅解。这绝不是对你爱的背叛！”

安雁骤然地回过头来：“如果手心手背掉换一下，我做了象你这样一件事呢？！”

“我会把夫妻之爱和人类之情分开。我一定理解你。”肖琦坦诚地表示，”当然，他必须是唤起你怜悯和同情的人，是你所尊教的人。这和牵着盲人手中的竹竿过马路，或给予乞讨的窗流几分钱，是属于不同层次的东西，但起点都是人道主义。”

“我可没有你这么现代化！”安雁委屈与愤懑交织的语音，猛地提高了好多，并从肖琦身旁站了起来，“我在机关一颦一笑，都十分检点；我也要求别人对我感情的完满，不能有感情上的外流。要是替天行道你行吧，我离开这儿！”说着，她匆匆走向茶几，抓起上面的衣服包儿。肖琦慌乱地跑上去，一把把衣服包儿夺下来安雁，你这是怎么了，真是到了更年期……”

安雁打断他的话，火辣辣地叫道你还有理了？你的人道是牺牲了对我的人道，你知道吗？”

“哎呀！安雁，你……你想哪儿去了。”肖琦口呐起来，但还是喋喋不休地解释着广记得，在那个年月我俩一块去看过一场现代京剧，剧情演的是一个负了重伤的伤员，靠吮食一位大嫂的奶而活下来的。那位大嫂不是也有丈夫吗？当时，你我都为大嫂和她的丈夫的胸襟所感动！

“那是演戏。呆子！”安雁忿忿地回答。

“戏写的就是人生嘛！”

“那是革命的急需！“安雁瞪圆了眼睛。

“中国的人道主义，象个非洲的饥儿，需要多少爱才能填补起来，不也是急需吗？一场文革……”

“这种需求和道德法庭水火不容！”安雁忍无可忍地再次斩断他的话，同时用手去抢肖琦手中的包裹。

“那我们就不能改变道德的结构吗？”肖琦紧紧拉着包裹不放，好象这样就能把安雁挽留下来似的，”〈太阳是圆的〉已经涉及到了道德和法律的完善问题，当时你是支持派呢！怎么……”安雁的脸色，一下从躁红变得苍白。她回避开肖琦直视的目光，也不再去单抢那个包裹；而是迅速地从吊杆上拉下毛巾，又把漱洗用具装进手提包，没等肖琦有所反应，她就匆匆出了门口。她走到楼梯口，仿佛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倩似的，略略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对被事态惊呆了的丈夫告别说这不怨我寡情，而怨你的行为不轨。过去，为你的右派问题，我背着黑锅不觉着难堪；今天，有个文人加流氓的丈夫，妇联那些干部，都在戳我的脊梁骨”。

肖琦慌了手脚，他追下楼去“安雁一安雁一”，安蹯泪水和鼻涕一起流淌下来。她没有再一次停步回头，直到在大街的人流中消失了身影……

第二天一早，肖琦揉了揉因彻夜不眠而酸涩的眼睛，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市妇联找安雁回来。那些老太太异样的眼光，如同一道道闪电劈面而来，那神情不是在看人，而象观赏动物园的猩猩。肖琦本能地垂下头颅，他竟然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两脚越迈越沉，步点越来越慢。当他登上三楼台阶时，觉得心上碾着个磨盘，肩上如同扛着一座山般的沉重，他突然折身而回，一口气跑出妇联大楼。

这是怎么了？是由于失眠，还是由于妻子出走腹中无食的缘故，他觉得两眼冒出点点金花，眼前产生一片虚幻之景，那密如蝼蚁般的往来行者，都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废；而其中最多的芸芸众生，都长着半个脑袋，就好象成熟了的葫芦被劈开了水瓢。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他倒是全须全尾地走着，脖子后边插了一个草标样的东西，是自己卖了自己？还是押赴刑场的死囚头上的牌牌呢？他忽然感到网腿酸软，身子一歪靠在一根水泥电杆上。肖琦闭着双眼静了静神，睁眼再看时，已来到了文联机关大楼。这个地方昔日对他非常陌生，除非是开会、报销差旅费，他涉足到这个地方；此时，那文联和作协分会的木牌，竟也萌发了他心头十分亲近的感觉。他迈步登楼。去干什么？不知道。去找谁？他根本没有想过。倒是文联秘书长兼作协党委书记老孟，发现他在楼道里蹒跚着，亲热地叫了声“老肖”，便把他拉进了办公室。“知道了吗？”肖琦有气无力地问道。

“知道了。”老孟回答的非常明快。

“哎——”肖琦一声长叹，“给我口水喝！”

老孟给他沏了杯茶，安慰他说：“广老弟，用不着象灰耗子似的。早晨，尊夫人到这儿来找过我了。她……”

“她昨天和我分开了。”

“老弟，别看表面现象！”老孟扔掉烟蒂，又点着了一根烟说，“她到这儿是为你说话的，她说材料夸大了事实。当然，她对你也少不了要骂上几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夫老妻了，打是喜欢骂是爱么！”

肖琦察觉到了老孟在安慰己，愁楚的脸上毫无笑容。老孟何尝不了解肖琦的心思，他吐了口浓烟沉郤地说道文联的同行们都深知你的为人，对你不会形成多大的压力，使人费解的倒是魏书记这个人……他有点让人琢磨不透，前天上午他从省委大院打来一个电话，约你晚上去谈话；刚放下电话还没一刻钟，他第二次来电话时突然改变了话茬。他说：“省纪委已经过问这件事情了，还是由你们文联直接处理这个问题吧！”我向他陈述了事情的原委打探他的口风说，‘您看这事情……”他好象窥破了我的腹内机关，对我吼叫着说，“这苹情还用请示我吗？你们又不是幼儿园的娃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缠着他不放，您提示我们一个尺度么！是批评？是批判？是先放一段时间再说，还是立竿见影？’他对着听筒沉默了半天，回答还是非所问，“我早就告诫过他，人性啊！人遒啊！是沼泽地！是陷阱！他的《太阳是圆的》宣扬的就是这粋伦理，这……这回是他把这种谬误付诸于实践！”咔嗒一声，电话断了。我仔细琢磨着魏书记的这段话，越想越象朦胧诗，说他没有对这件事表态吧，他表明他早就对你打过招呼了，说他真对这事儿表了态，他好象又不那么情愿。老弟！侬我看，他心里人性和伦理也许正打着架哩！只是站在他那层台阶上，又没法儿直说。当宮，何其难也！”

“老孟，你怎么办我都接受。”肖琦喃喃地说他是大官，你是中官，我不使你们为难“能不能这么办呢？你叫胡雯雯写封信来，澄清材料中的不实之处……”自琦果断地摇摇头“她是快去见上帝的人了，我不能催她早死。”

“不行。”老孟咧着因吸烟过多而发紫的嘴唇，提出了第二方案“你主动去闯一趟省委大院，问魏峥同志讲清楚真情。他很爱才，让他往省纪委跑一趟，还是有可能的，我下午再从文联给他追个电话。”

“领导大工业他虎虎生威，对意识形态他颤颤惊惊。”肖琦向老孟倾吐着他对魏峥的看法，”他明明知道两个轮子一块儿滚动，才有现代化这挂车的速度，就是……哎“事已至此，还是‘破釜沉舟’一下吧！”

肖琦犹豫地端着茶杯。“只有你亲自去见他才最有效！”老孟似在恳求，“他对你比对我要熟悉得多。”

“好！”肖琦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临近中午，肖琦拖着轱辘辘叫着的肚子来到省委大院。门口警卫正要放他进院时，一辆桑塔纳牌小轿车正从大院驶了出去。肖琦过去多次奉召和魏书记坐着这辆车去剪彩、赴宴，因而一眼就认出这是魏书记坐的车，他朝半开着玻璃窗的车子，迅速地瞥了一眼：不错，正是魏峥端坐在车子里。他忙喊了一声广魏书记——”魏峥目光一闪，分明看到了肖琦的存在，可是他没有向肖琦招呼，也没有叫司机停车；轿车一拐弯，就消失了踪影。肖琦的脸色由白变红，心狂跳得如一面乱鼓。猛然，一个问号从心头升腾而起“我肖琦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真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了吗？那些堂而皇之进行几十次偷鸡摸狗的大人物，都已名垂千古；我只给了雯雯一丁点人道的温存，就真被送上了道德法厅？！”

肖琦陡然觉得脚下有了力置。他走进省委大院对门的一家饭馆去解肚饥，并破例地向服务员要了二两白酒。不知是劣质酒的辛辣之故，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之由，那苦辣的酒精搅拌着自尊的泪水，一块儿咽进肚子。饭罢，走出饭馆，感到凉风飒飒，举眼望去，省委大院那些高大的合欢树上，一片片艳如出水芙蓉般的花朵，早已被秋风凋敝得荡然无存。过去，他曾在笔下，把抡圆刀斧进行工业改革的魏峥，比作为昂然而立的合欢树，此时这些合欢树皆如脱发之尼，丰映的容颜褪尽，他对此深感悲凉。既悲凉那些高大的合欢，又悲凉自己的怯懦。他信步走进了邮电局，给女儿拍了封电报，告诉她妈妈离家而出的消息。半个月后，女儿圆圆的长信，摊到了肖琦的写字台前：

“爸爸，亲爱的爸爸！

妈妈从三姨家早就给我来信了，她在信中忿然地谴责您的行为。我只能说我理解妈妈的心情，但并不能赞誉她的心胸。我们宿舍的六个女同学，因为友情挚深，彼此之间没有不公开的秘密，专门为这件事情进行了自由讨论，很遗憾，有讨论小说《太阳是圆的》时，结论是向一边倾斜的——六比零！但当您真为人的全圆付于行动时，意见却产生了明显的分歧，票数从六比零变成了四比二。那两位女同学认为，您应该拒绝雯雯的索求——爱是有绝对从属性的东西，您身上情爱的细胞是隶属于妈妈的。

“四票”和“二票”进行了争辩。我们提出人类感情系数表中，人道应当列在榜首。儿女情，夫妻爱对于博大宏深的人道主义来说，只是它巨大羽翼上的一根绒毛。没有人道内核的情爱说，都摻杂了自私和虚伪的作料，就象小巷中的摊贩，高声吆呼卖着的“名酒”，牌子好听，但是酒中摻杂了不少的水。难道不是吗？！爸爸，我们从被践踏的十八层地狱的人道主义，一直谈到了中国婚姻的残缺。最近，我们读到了一本以描写性医生为中心人物的小说，她是北欧一个金融家之女，本来摆在她面前的有许多条路，但她选择了以医治人的性心理和性机能病态为职业。我的天！当我们读过小说后，最初是以东方的传统心理（也可以说成是半封建半封闭的习惯心理）作梗觉得一个姑娘从事这种职业，简直是难以思议。后来，我们六个人举行了个讨论会，讨论来讨论去，竟然找不出轻蔑这个性医生的任何理由；相反，觉得她从事的工作十分崇高。小说中有这样的情节，一个男患者性机能失调，她以妻子的角色，从各方面——包栝性生活，医治了这个男患者的毛病。

也许在我们眼光里，这种职业是如同变相娼妓；但在作者自序中说明，小说主人公来自生活真实，她有和睦的家庭，她有挚爱她的丈夫和深爱她的儿女，灵与肉在小说中是既融合又分开的。爸爸，我想如果叫每个中国人都接受这样的观点，等于是白日作梦；但人类生活毕竟要走向高度文明，性文明，性科学，性人道……终将取代几千年幽灵般盘踞在许多妇女中的节妇烈女观。从这个意义去看待爸爸的行为，不过为时代奔涌大潮中的一束浪花，尽管此举已被舆论认为有悖于道德法厅的训政，但在那位女医生面前，恐怕仍要算一具恐龙化石呢。

此信一式西份，另一份寄给了妈妈。但愿妈妈不要观信而色变，且有所思考才妤。寒假即至，我家度假，如您同意，我陪您去看一次雯雯。

女儿圆圆

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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