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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拿凉水泼。&rdo;乌依古尔的声音充满磁性,在这间专门用来审训的屋子里,听上去甚至有一种质感。祁顺后来想,那是自己的幻觉造成的,兴许是被折腾得太残酷了,他便靠幻想缓解神经。
祁顺被折腾了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反正,每折腾一次,就昏死一次,醒来后再接着来。那个独眼男人后来真是不耐烦了,大约他从没见过祁顺这么顽固这么能经得住折腾的人,气恨恨说:&ldo;你要是再不说,我一刀把它割下来,喂猫,信不信?&rdo;
如果不是中间出了档子事,怕是……
那声音是从隔屋发出的,祁顺被丢进黑屋子不久,大约是两天后吧,就听到隔屋有响动。那声音起先很弱,黑暗中的祁顺以为屋里有老鼠,后来侧耳细听,不像,像是人的低泣声,隐隐绰绰,但分明有一股悲伤。后来放风,祁顺才发现,这院里还关着别人,在复式小楼中间镂空花栏处漏下的阳光下,坐着一对像是母女的汉族妇女,老的在抽泣,小的拿花巾擦脸。祁顺刚把目光投过去,便重重挨了一棍。独眼男人是不容许他在这院里多望的。这座看上去很有气派的院子是典型的维族建筑,带廊,廓里铺着鲜艳的地毯。前室后室分得很清,藤蔓覆盖的天井下,是诱人的葡萄架。祁顺只看了几眼,便被独眼男人带回。后来他听到响声,是隔屋发出的,祁顺明白,那一对妇女也被剥夺了晒阳光的权力。
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要遭受这样悲惨的遭遇?一个人吊在黑屋里,祁顺忍不住就去想。后来他从独眼男人跟乌依古尔不多的对话中,听出她们不是母女,小的是未过门的媳妇儿,老的算是准婆婆,是因了儿子,才被关在这里。
真是一伙禽兽!
每每听到隔屋发出悲惨的叫声,祁顺就忍不住怒火攻心,可惜他身陷囹圄,无法帮助她们。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是她们救了他。
就在独眼男人提着一把寒光森森的维族小刀向他下毒手时,院里突然传来叫声,是维语,祁顺听的不是太清楚,但从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的脸色看,定是那一对妇女出了事。果然,后来祁顺听说,是那位母亲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想自杀,趁放风时一头撞在了砖墙上。大约他们并不想让这位母亲死,所以才停下对祁顺的折磨,忙忙乱乱地去救那位可怜的母亲。
也就在这一天,祁顺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裹在花巾下的美丽的脸。
那是一位维族姑娘,顶多十七八岁,看样儿是院里打杂的,前几次放风,祁顺好像没见过她。这院里人杂,但能让他看到的,极少。看来这是一座规矩森严的院子,轻易,是没有人在院里胡乱走动的,特别是祁顺放风的时候。可这一天,就在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跑向廊那头的时候,那张脸出现了,从偏房一扇门里露出来,对住祁顺这边,张望了一会儿。两人目光相对时,姑娘并没躲开,而是有意地,冲祁顺使了个眼神。
祁顺牢牢记住了那个眼神。
这一天正是侦察员小林回到营地的日子,祁顺已无法辨清,自己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甚至那场黑风暴,他也不知晓。
15
秀才吴一鹏这些天可真是怨言满腹,你简直想像不到,副团长刘威将他折腾得有多难受。
刘威原本不会摆弄仪器,黑风暴那些天,窝在地窝子里难受,他跟女兵田玉珍说:&ldo;你教我吧,看着你们摆弄它,我心里痒痒。&rdo;田玉珍惊愕地瞪住他:&ldo;你是副团长,摆弄仪器是我们战士的事。&rdo;&ldo;哪来的这些歪道理,让你教你就教,不教我请别人。&rdo;刘威佯装生气。
&ldo;副团长的命令,我哪敢不接受。&rdo;田玉珍扮了个鬼脸,打开箱子,取出仪器,就在地窝子里教起来。啥事都怕上心,只要一上心,天下就没啥难事。等黑风暴刮完,自以为很笨的刘威已能对着尺子很准确地读出数字了。这次跟秀才吴一鹏做搭档,是他自己的主意,一则,他刚学会,还没实际操练过,换一个熟练的尺子手,他怕对不住人家。秀才吴一鹏也是个半瓶子,半瓶子对并瓶子,正好。另则,黑风暴中发生的很多事,令他们对吴一鹏有了怀疑,这层怀疑又不敢当面讲出来,毕竟,人家是师部来的,又是师长刘振海的红人,胡乱猜疑,是会犯原则性错误的。他跟罗正雄私下商量后,决计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搞清吴一鹏跟阿哈尔古丽之间的秘密。
甭看在地窝子里他能将仪器整平,一到了测点,三角架支在沙滩上,那个小水泡就变得不听话起来。第一个测点,他费了三个小时,还没能将水泡调到中间,地窝子里田玉珍教他的那些法儿,全都不管用,仪器像是跟他作对似的,越急越不听摆弄。折腾出了几头汗,那个小水泡居然找不到了,气得他一脚踹起一团沙:&ldo;老子能对付得了一个旅的日本鬼子,却对付不了一个小水泡!&rdo;
在远处扶着尺子站了半天的吴一鹏跑过来:&ldo;这样整下去,到明天也整不平,要不你再找个仪器手,让他重新教你?&rdo;
&ldo;你放的啥臭屁,站回去,把尺子扶好,没我的命令,要敢再乱跑,小心我先把你整平!&rdo;
骂完了秀才,他接着再整,这次那个小水泡居然很听话,没几下就给到了中间。真是怪了,刘威心里疑惑着,却悟不到窍门。后来他请教仪器手,人家告诉他,摆弄仪器时一定要心静,手上动作稍微一大,小水泡就跑远了。
&ldo;真是个秀气的家伙!&rdo;接连测了两天,刘威才发现,仪器手不但要沉着、冷静,更要培养对仪器的感觉。这感觉就在手上,就跟你玩枪一样,玩得越熟,手跟枪的默契就越高,久了,枪就成你手上一个部件,一会儿没了它,你就难受。他变得温和,变得有耐心,尽管每天都被其他仪器手远远甩在后头,可他一点儿不慌,甚至有点慢条斯理。吴一鹏却受不了,有时他得在一个点上站两三个钟头,还不能把尺子放下。刘威骂他:&ldo;干啥就得有干啥的样,你是尺子手,扶尺子是你的天职,我整平整不平是我的事,你把尺子扔一边,躺沙滩上,跟放羊的有啥区别?&rdo;他心里不服气地道:&ldo;你整不平,我抱着个尺子,站给谁看?&rdo;刘威却不管他的委屈,哪怕一个点熬上一上午,也要他中规中矩。更可怕的,每天都让人家甩后头,沙漠里就剩他跟刘威,两个大男人,守着这一片荒漠,心里多寡味。
他有点思念阿哈尔古丽,一阵见不着她的影子,心里就闹得慌。这真是一种荒唐的感觉,怎么会思念她呢?秀才吴一鹏把自己也给搞糊涂了,自己不是发誓要跟她划清界限么,前些日子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阿哈尔古丽说过的话报告上去,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变了?难道……
吴一鹏不敢想下去,这是件很危险的事,闹不好,自己会让这个女人毁掉!还是向罗正雄如实坦白吧,免得……这个念头刚一蹦出,阿哈尔古丽的声音便响起来:&ldo;你要是敢把秘密泄露出去,我让你死得比孙旺子还难看。&rdo;
孙旺子是吴一鹏的老乡,同学,也是他最最亲近的一个人。当年他跟孙旺子一同从山西老家参军,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后来又到同一个连,一路从太行山打过中原,打过八百里秦川,在甘肃又跟马步芳部打了几个月的恶仗,最后总算活着进了疆。原想到了新疆,他们的日子可能好过点,没想又遇到一次次的叛乱。那些个日子,两个人很是苦闷,特别是孙旺子,已经有点后悔跟着大部队进疆了。&ldo;早知道新疆这么苦焦,还不如不来。&rdo;&ldo;不来能到哪去?&rdo;吴一鹏也是一肚子牢骚没地儿发。&ldo;当初留在延安就好了,都怪你,嫌延安穷,还说到了新疆,有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还有漂亮的维族姑娘,这下好,天天跟叛乱分子玩命,哪天要是落他们手里,怕是连个全尸也落不下。&rdo;&ldo;能怪我么,前面的路黑着哩,早知道这样,我黄河都不过。可现在说这些顶啥用,得想个办法,不能这么盲目地混下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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