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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在黑夜中漫步的神父（第2页）

“再稍待一会儿，我的孩子！”他说。

“那你一定要答应，”珠儿天真地说，“明天中午握着我和妈妈的手，一起站在这里。”

“不行，珠儿，不能是明天。”牧师说，“得换个时间。”

“那你说在什么时候好呢？”孩子紧追一句。

“在最后审判日！”牧师喃喃地说道。真是奇怪，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传播真理的职业习惯，每当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时，总会搬出最后的审判日来解脱。“到了那一天，孩子，”他对珠儿说，也可能是在对他自己说，“在审判座前，你的妈妈，你，还有我，我们应该站在一起，听上帝对我们的灵魂作出最后的宣判。不过，现在不行，这个世界的阳光是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珠儿又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纯洁，整个夜幕似乎也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突然，就在乌云遮蔽的夜空上面远远地划闪起了一道明亮的火光，还不等狄梅斯蒂尔先生把话说完，那光芒就划过整个刑台，顿时又消失在辽阔苍穹的那一边。无疑，有一颗巨大的流星刚刚经过，这种守夜人经常可能看到的东西，总是在无边无尽的天空中燃尽它最后一分钟的光热，然后才会消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强烈的光辉已经把刑台上的三人的目光照亮。而且，像一盏巨大的圆顶灯一般，穿过云雾，它也在这世界上投射下一片光明。就在这光亮中，往日熟悉的街道又显露出了它本有的轮廓，只是，由于这种灯光的不同寻常，它们也不可避免地显现出了一种恐怖的迹象。那些附有突出的阁楼和古怪的角顶的木屋，那台阶和门槛，以及周围早早破土而出的青草，那些刚刚翻新过的黝黑的园圃，那条有点损坏、但仍然是作为主要通道来使用的街市，以及它周边的杂草——这一切都仿佛既清晰又模糊，全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息，似乎是想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赋予一种全新的、无人能够理解的新含义。就在那儿，年轻的牧师用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心口，旁边默默站着海塞塔，她胸前的那个红字在这种光辉的照耀下好像异常明显，散发出一种灼人的光芒。在他们中间，小珠儿就像一个特殊的纽带，又像是一个两人关系的象征体，紧紧地把他们的生命联结在一起，并以这种特殊的奇妙的三人联结形式，仿佛正在向这白昼一样的光芒揭露着什么。小珠儿抬起头来看了看牧师，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神色。她用那种调皮的微笑，对牧师晃了晃，然后使劲把自己的手从牧师手中抽出来，直直地指向前方——那里正有另外一个身影在静立着。不过牧师还在抬眼远望着天顶，对她的指示没有反应。

在那尚未从鬼魅的阴影下走出来的年代，凡是有流星出现或不规则的日月升落现象，就会统统被解释为超自然的力量所给予的启示，这是再普通不过了。就像人们说午夜天空中的长矛、或带着火焰的长剑、或是一张弩弓、一簇利箭等等这类形象，就是预示着新的战争——与印第安人进行的战争又要开始了。而如果天边出现奇怪的红光，人们则认为瘟疫即将蔓延。从移民时期直到革命年代，凡是发生在新英格兰的重大事件，无论好也罢，坏也罢，恐怕都受过这类性质的某种景象的事先警告。甚至许多人还曾多次见过。不过，要是把这种种情况说成是下列原因，我想相信的人可能会更多一些：这样的景象完全是某个个人由于心灵精神的高度集中才会出现了幻觉。这样的事实是可能存在的，我是说一道流星，一片红光，或一次闪电什么的，但它们的意义不一定就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由于一些有特殊情绪的人带了偏见的、放大了或缩小了的眼光来看它们，就会觉得它们不同一般罢了。想想吧，要是能把国家的命运或者人类的前途在这无限的天际中用这些可怕而费解的符号揭示出来，那这种念头不是太伟大太神奇了吗！然而对于上帝来说，要在如此广袤的空间里显示出这些微小的征兆，却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们的先祖笃信这类事情，是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说我们新生的共和国是在天意的格外垂青和严格监视之下创造行进的。但是，要是当某一人发现出现在同样广大的土地上的一个启示只不过是针对他一人的时候，我们又该作何评论呢？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解释听来还合情合理：当一个人由于长期在痛苦或自责中忍受折磨和煎熬的时候，难免会把他自己的一个事情扩展到整个大自然中去，以致天空本身也不得不对他显示某种征兆了——这种“启示”只不过是他精神状态极度混乱和脆弱的可能症状罢了！

因此，我们根据上面的理由断定，当牧师抬眼眺望天顶，看到出现了那个用暗红色的光线勾略出的巨大字母“A”时，他的神经已经到了极度紧张与痛苦的边缘，以致眼睛和心态上都出现了错觉。这并非是说，当时根本就没有一颗流星划过，也不是说那出现在霭霭云雾中的红光是种幻影，而是说，这一切自然的景象所蕴含的意义不可能就是他那颗负罪的心灵所想象出来的那样，如果有一个另外的负罪之人也站在那个地方，并在同一时间，我想，他可能又会说那种红光是另外一个鲜艳的字母了，因为他所犯下的可不是同牧师一样的罪过。不过，有一个特殊的小细节可以说明梅斯代尔先生在关注红字的时候还没有完全丧失掉他的注意力和观察力，就在他仰望天空的时候，并且在整个过程中，他都始终非常清楚地知道，小珠儿的手正在直直地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人，是老罗杰·基灵欧斯。牧师用他那能辨别出红光含义的目光也看见了这个人。流星的亮光，会赋予世间其他事物一种崭新的形象，就也能赋予这个医生另外一种表情——他当时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藏起自己恶毒的目光。如果说这颗流星是上帝显示给牧师和海塞塔·白兰接受最后审判日的征兆的话，那么这个医生就是一个他派来押送海塞塔和牧师齐赴法庭的魔鬼。他的表情如此真切，怒目狞笑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候他们作好准备。而牧师对他的恐怖的感觉，就像是被深深地烙在了心头一样，即使流星早已逝去，它犹留在他的脑海里，留在这黑暗的空间。

狄梅斯蒂尔先生心惊胆战地喘着气，说：“那人是谁，海塞塔？为什么我一见他就全身发抖？告诉我吧，海塞塔，你认识他吗？我恨他，真的，海塞塔，我恨他！”

海塞塔记起了自己的誓言，便默不作声。

“你一定要告诉我，他是谁！因为我的灵魂一见到他就会发抖，仿佛是有魔鬼在用鞭子抽打一样。”牧师又低低地说道，“他是谁？海塞塔，他到底是谁？你不能帮我一下吗？我对那个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牧师，”小珠儿说，“我知道他是谁，让我来告诉你吧！”

“那就快说吧，孩子！”牧师说着，弯下腰把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小声点，快告诉我吧！”

珠儿趴在他的耳边嚅动着小嘴嘀咕了几句，似乎真的是在说着什么，但其实，那只不过是儿童们在一起时常玩的一种游戏罢了，那莫名其妙的音符，能有什么意义呢？当然，就算这其中也包含了一点有关老罗杰·基灵欧斯的秘密信息，但这位博学的牧师还没有博学到能够听得懂一个故意的小孩子的语言，因此，他只是徒增了一些烦恼和困惑而已，只有那小精灵又无事般地狂笑出了声。

“你是在欺骗我吗？”牧师说。

孩子大声地说：“你是个胆小鬼！你不诚实！你不敢答应明天中午和我妈妈，还有我一起手拉着手站在这儿！”

这时那阴影插话了，“尊贵的先生，”他说，一边挪动脚步走到刑台下，“尊贵的狄梅斯蒂尔先生，难道当真是你吗？哎哟，真的是你呀！看看我们这些做学问的人吧，就知道埋头苦读，不知道已经受到了书本的腐蚀。你的身体看来确实需要好好调教了，先生，不能白天里做梦，晚上出来夜游。现在，我的好先生，来吧，让我送你回家吧，我请求你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牧师惊恐地问。

“说实话，先生，”罗杰·基灵欧斯回答，“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整夜都守在那个令人尊敬的温斯洛普总督的床边，用我笨拙的医术为他减轻痛苦。现在，他已经走上了那条通往上帝荣光的黄金之路了，所以我，一个医生，也就完功而返了。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闪起了那道奇怪的红光，所以我就发现了你。好先生，跟我走吧，我求求你了，不然的话，明天安息日你就没法尽好责任了。啊，瞧那些书本，我们早该把它们抛开，去找一些另外的事情散散心了，否则，这夜游症在你的身上会越演越重。”

狄梅斯蒂尔牧师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他就像一个刚刚到地狱中走了一圈的人一样，周身恐怖无力，心中冷飕飕地直泛着寒气，听凭自己的灵魂受那医生的指引走了回去。第二天安息日，他作了一篇布道，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虔诚、最丰富、最有力，也是最充满了神启的一篇布道。据说，听过那天演讲的人里，不止一个人，而是有很多聪慧头脑领悟到了那次布道的真谛。他们都在内心中发誓说，从今以后一定要以狄梅斯蒂尔先生为他们永远的精神向导，要对他怀着对上帝一样的神圣的感激之情。但是，就在他走下讲坛台阶的那一时刻，却有一个长着灰白胡须的教堂司役迎面走来，他的手中举着一只黑色手套，牧师一看，就认出了那正是自己的。“牧师大人！”那司役大声说，“这只手套是今天早上有人送来的，说是在刑台上面发现的。真是有魔鬼撒旦在开我们的玩笑，牧师大人，我想，他是有意伤害您。不过，说实在的，他还是跟平常一样又蠢又笨，不知道一只纯洁的手不会被一只黑手套染脏的。”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牧师庄重地说，心头却大大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昨晚那些事情不过又是他的幻觉而已，看来他的思维已经混乱到了失去记忆力。“是啊，看来是我的手套，真的！”

“那么，牧师先生，既然撒旦要想借这只手套来引诱您，您何不就此抛弃掉它呢，看看他还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不戴手套的纯洁的手。”那老司役闪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对牧师边笑边说，“昨天晚上有一个稀奇的事情发生，您听说了吗？我们那位受人尊敬的好温斯洛普总督大人昨天晚上离开这个世界了！据说有人看到在昨天晚上天空中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字母‘A’曾经出现，我想那一定是‘天使’的意思，因为对于老总督大人的升天，上帝总要给我们这些俗人显现一些征兆吧。”

“我不知道，”牧师说，“我一点儿也没有听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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