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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有一天上午,天气十分晴朗。杨杏园要趁这收cháo的天气,把书晒晒,便叫长班在他自己的小院子里,架起一副铺板,在院子当中晒书。自己弯着腰,正在一部一部的清理,忽然拍的一声,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出其不意,却吓了一跳,十分不高兴。正想对那个人发作两句,回转头来一看,只见白素秋穿了件水月物华葛夹袄,套上黑铁机纱坎肩,底下又是蓝印度绸裙子,湖水色起花缎子高跟鞋,身上蒙了一条淡青色蒙头纱,打扮得十分俏皮。站在面前,只觉一阵阵的花露精香气,从她领圈上和衫袖里面出来。杨杏园还没有说话,白素秋先眯眯一笑,说道:&ldo;你猜不着是我吧?&rdo;杨杏园道:&ldo;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快请里面坐!&rdo;说着,便在前引路,把白素秋引进屋子去。杨杏园道:&ldo;你总是和令姊一路走的,怎么今天你一个人到我这里来?&rdo;白素秋笑道:&ldo;难道就不许我一个人出来吗?&rdo;杨杏园道:&ldo;不是那么说,你们姐妹感情好,不至于一个人单独行动啊!余咏西那里今天去了吗?&rdo;

白素秋淡淡的说道:&ldo;没有去。&rdo;她就把话扯开,问道:&ldo;这院子里面,就是你一个人独住吗?&rdo;杨杏园道:&ldo;前不多天有一个姓吴的学生同住,现在只剩我一个人。&rdo;

白素秋笑道:&ldo;一个人住一所独院子,晚上不害怕吗?&rdo;杨杏园道:&ldo;我向来不信神鬼这一路的话,根本上就不曾害怕。&rdo;白素秋道:&ldo;就算不害怕,一个人在屋子里,冷冷清清,也寂寞得很啦。&rdo;杨杏园道:&ldo;单身作客的人,都是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rdo;白素秋听了杨杏园这句话,笑了一笑,问道:&ldo;何以不把你的太太接来陪你?&rdo;杨杏园笑道:&ldo;有太太,当然要接来,但是我的太太,还不知道姓什么,哪里去接呢?&rdo;白素秋一撇嘴道:&ldo;哼!你没有太太,我不相信。&rdo;杨杏园道:&ldo;这是很平常的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何必瞒你呢?&rdo;白素秋脸一红,又笑着问道:&ldo;那回打牌,余咏西他对你说,什么梨云那里,这梨云总是你的好友吧?&rdo;杨杏园道:&ldo;你信他瞎说呢。我男朋友还不多,哪里来的女朋友呢?&rdo;白素秋道:&ldo;你当面就撒谎,还说不瞒人吗?&rdo;杨杏园道:&ldo;你且说,我什么事当面撒谎。&rdo;白素秋道:&ldo;面前就有一个女朋友,这不是当面撒谎吗?&rdo;杨杏园听她如此说,也不觉笑了起来。于是南天北地的,又说了半天,不觉已是吃中饭的时间。杨杏园看她不走,只好留她吃饭。白素秋道:&ldo;你不要客气,我是吃了饭出来的,你尽管吃你的。要不,我就走。&rdo;杨杏园知道她能说能行,只得由她。一会于长班送上饭菜来,白素秋一看,只有三样菜,一碟韭黄炒肉丝,一碟虾子烧白菜,另外一碗菠菜豆腐汤,便拿起筷子来,在两个碟子里拨了几拨,夹了一丝白菜,在口里尝尝,放下筷于,笑着对杨杏园道:&ldo;餐餐都是这样的饭菜吗?&rdo;杨杏园答应&ldo;是的&rdo;。

她又道:&ldo;我看一点味儿没有。&rdo;杨杏园道:&ldo;我们这还算好的啦!虽没有味,还可以下饭。有些会馆里和公寓里的伙食,把些没油没盐的菜,和你铺上三四条半生半熟的肉丝,冰冷冷的送来,不但吃,看见就也要发愁哩。我们吃笔管儿饭的,有这个尽够,怎么能和你们娇生惯养的小姐打比呢。&rdo;白素秋道:&ldo;不是这样说,菜不论荤素,总要口味弄得对,那才好吃。你们南方人,很喜欢吃我们山东馆子菜,我明天炒几样山东莱给你尝,好不好?&rdo;杨杏园道:&ldo;好是好。这菜弄好了,你怎样送来呢?&rdo;白素秋想了一想,笑道:&ldo;哦!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那末,还是哪一天有工夫,我请你吃山东馆子,由我点菜罢。&rdo;杨杏园一面陪她说话,饭已吃完了。吃饭之后,白素秋依然不肯说走,一谈话谈到下午两点钟,她才回去。杨杏园也算会陪客的,陪她说五六个钟头的闲话,一点没有倦容。

到了次日,他一早就接到白素秋一张请客片,请下午四点钟,在济南春吃饭。

片子后面,另外写了两行字是:&ldo;我准按时间候您,务请早到,这张片子,不要给第二个人看见。&rdo;下面还有一句,却把墨来涂了,仔细看看,那墨迹好像是&ldo;因为是专请您的&rdo;这几个字。杨杏园一想:&ldo;这分明是昨天她许请我吃山东莱,所以今天来做这个东。我倒不能不去,不过照这张帖子看来,大概她姐姐并不在一处,余咏西更不知道的。这一男一女,在饭馆子里叙餐,不是很大一个嫌疑吗?&rdo;想了半天,总觉得不去的好。就把那帖子撕了,扔在字纸篓里。谁知不到一刻儿的工夫,长班告诉有人请电话说话,杨杏园一想,这不要就是她的电话罢?一接话机,果然是女子的声浪,那边说:&ldo;你是密斯脱杨吗?&rdo;答道&ldo;是&rdo;。那边说:&ldo;我寄给你一张帖子收到了吗?&rdo;杨杏园道:&ldo;收到了。&rdo;那边说:&ldo;这一次,是我专请你,要是肯赏光,就清早去。若是事忙,不肯赏光,也就请你先告诉一声,免得我去老等。&rdo;说到这里,电话这面,格格的笑了一阵,接上说道:&ldo;大概是没有工夫,不得空吧?&rdo;杨杏园本来打算不去的,被白素秋电话里这样的话一逼,倒叫他说不出不去的话,只得说&ldo;_准来&rdo;。到了下午四点钟,他便如约到济南春来。果然,除了白素秋而外,并无他人。杨杏园好像刘邦赴鸿门宴一样,十分不安,生怕碰见熟人,未免不成样子。好容易,到六点钟,才把这餐饭吃完。次日,杨杏园一想,白吃人家一餐,什么意思,就在青云阁买了几块钱小说杂志之类,由邮政局里寄给白素秋,邮包的外面,写了白素秋一个女同学的名字。原来这种办法,也是她告诉杨杏园的,如果有什么事,就可以冒一个女学生的口气,写信给她,可以掩去家里人的耳目。这样下去,不到一个礼拜,白素秋竟到杨杏园会馆里来过三次。来了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又总是五六个钟头,而且来一回,必定换一身衣服。闹得满会馆人说出许多风言风语。况且杨杏园住的所在,又是个独院子,你教人家如何不疑心。

又过了两日,正是礼拜,杨杏园料定白素秋必来,一早就出去,晚饭也不回来吃,一直就上报馆。谁知到了十点钟,会馆里长班打了电话来,说家里有客,请杨先生快回来。杨杏园问是谁,那边便换了一个女子的声浪答道:&ldo;是我呀,你猜是谁?&rdo;杨杏园道:&ldo;你是素秋吗?这时候,你从哪里来?&rdo;白素秋道:&ldo;我特意找你来了,请你就回来罢。&rdo;杨杏园道:&ldo;我的房门已经锁了,你就在外面等我吗?

若有什么事,就请你在电话里告诉我罢。&rdo;素秋道:&ldo;话长着啦,电话里不好说。

你要是不怕我偷你的东西,就请你吩咐长班,把门开开,大概可以放心罢?&rdo;说毕,又在电话里面格格的笑了一阵。杨杏园没法,只得在电话里吩咐长班,叫他将房门开好,请白小姐进去坐。电话机挂上,杨杏园一想,这越发的不对了,怎么更深夜静的找我,不如赶快回去,打发她走了罢。会馆里人多口杂,将来这事传到余咏西耳朵里去了,还说我和他演三角恋爱,还算什么朋友。便把稿子托何剑尘发了,匆匆忙忙的回家。走到自己院子里,三间屋子,只有卧房的灯点着,其余都是黑洞洞的。这时,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心想:&ldo;我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一个人坐在我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我到要看看。&rdo;想毕,便放轻脚步,慢慢的走到廊沿下,从窗户格fèng子里,向里面张望。只见窗户边的书桌子上,灯下放着一本书,白素秋坐在桌子边,一只手按着书本,一只手托着腮,怅怅的望着灯,好像在那里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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