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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2页）

她很清楚武松去做什么了。她觉得他不太可能活着回来。但倘若他真的命大，那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他是不是已经认定了她的罪？她是不是已经回到原点，走进了那个早已设计好的剧情？

逃？武松把她一个人撂在这荒郊野外，就等于是个没有看守的禁足。就算没有武松的威胁，这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茫茫旷野没有人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狼叫狗叫。她是看过几集荒野求生，但她不觉得自己能活过一夜。

胡思乱想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是被血腥味呛醒的。一睁眼，只见武松满身满脸的血污，朝自己嘶声喊：&ldo;快，帮忙！&rdo;

侧头一看……

那是武大，但他的脸已经是不正常的青白，嘴里面不断冒出血珠，衣裳破成烂条条，已经让血染透了。她平日对他多有厌恶，这时候却刷的一下子泪如泉涌。

她赶紧爬起来，扑过去，武松已经从庙后面的井中打来一桶水，两人合力把武大脸上颈中的血污擦干干净，掏出口中的淤血。武大咳嗽起来，睁开眼‐‐其实那只是肿胀的一条fèng，里面是暗淡的光。

他叫：&ldo;兄弟，兄弟……你……可来啦……俺想你……&rdo;

武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眉头抽动着，终于还是忍不下，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

&ldo;大哥，你别怕，我身上，有伤药……&rdo;

武大微弱的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ldo;兄弟，我知道……不行啦……他们是往死里打，是要我死……肚子里，肚子疼……我是争不的了，你、你……&rdo;

严重的内伤。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叫来东京的御医，怕也是难以回天。

武松打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如何能装不知。他不愿意违心地安慰，说什么你一定能好起来，只时紧紧攥着哥哥的手，慢慢给他躺成一个舒适的姿势。他沉默着，一万个疑问埋在心里。

武大手指动了几动，慢慢说：&ldo;没事，兄弟……我这一辈子，本来就活得窝窝囊囊的，我最大的出息……就是养出个有出息的兄弟……能、挺起腰杆子做人……我……我也终于挺起、一回……只是……我冤枉，我没下毒……&rdo;

忽然那双眼睛fèng儿微微亮了一亮，看到了旁边第二个人。

&ldo;娘……娘子？你也让我兄弟救……救出来啦，真好……&rdo;说着说着，武大却一下子惶恐了，&ldo;呸呸，对不住，不该叫娘子……那休书……&rdo;

潘小园擦了一把泪。那休书还让她揣在怀里，拿出来，塞到武大那短粗的手中，哽咽着说：&ldo;不算，这是人家强迫你按的手印，不算的，要是你愿意，我……我还是你娘子……&rdo;

见武大不答话，干脆抓过那休书就撕。此时此刻，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不在乎这张纸。这样子，他最后的一点点时光，也会过得开心些吧？

武大却将那休书捉得牢牢的，眼睛睁大，用力说：&ldo;不，别……&rdo;

在牢里吃棒子的时候，上面的人一边打，一边说什么赖狗还想吃羊肉，什么就算一百个他加起来，也配不上他老婆的一根手指头。武大终于彻底明白了，在旁人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许多往事仿佛突然看清楚了。他就像那偶然抓住了天鹅的幸运儿，任凭被作践得如何鼻青脸肿，都死死不肯放手。而今大限将至，他也终于没有坚持的力气了。

&ldo;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开心跟着我……他们说的对，你那么好……我、我这个残废，耽误你……休书我认了……你别当寡妇，传出去多难听……我求他们在上面写了，任、任从改嫁……你找找，那几个字，在哪儿呢……&rdo;

潘小园再也忍不住，头一次在这个世界嚎啕大哭。过去武大的猥琐愚笨懦弱无能，全都变成了遥远的胶片电影，一帧帧在她眼前放着，却似乎成了别人的故事，让她再也恨不起来了。就连他在县衙把自己全盘供出的那点&ldo;罪行&rdo;，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武松抓紧武大的手，劝道：&ldo;大哥别多说话，好好歇着，休要想什么不如意的事。你、要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说与兄弟，我替你办到。还有，到底是谁害了你，别怕说出来，兄弟与你做主。&rdo;

武大精神一震，用力转头，却是直直看着潘小园，眼神急切，半晌发不出声音。

潘小园泪还挂在眼角，脸刷的一白，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武大难道现在还没想明白么？

武大终于微弱的开口，说话语无伦次：&ldo;没有、没有放心不下……我、我这辈子就差一件事……要是能有个儿子，给咱们武家、延续香火、让别人都瞧得起。娘子一直看不上我，要休书……不肯给我生……我……唉，她大概不讨厌你……她要是、给你生个儿子，一定又高又好看……咱们武家的香火……&rdo;

武松脸色微变，余光朝潘小园看了一眼，&ldo;这……&rdo;

武大急得脸上泛血色，说道：&ldo;我……兄弟，这世上，只有你们两个……对我好过……你得照顾得她好，别让她跟那个西、西门……不然我……我……&rdo;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一片响，眼睛慢慢睁出来，呼吸的声音却没了。

武松咬咬牙，俯身在武大耳边，轻声道：&ldo;好，答应你。&rdo;

这句话武大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他的脸上还带着孩子式的急切，头却慢慢垂下去，手松了。

武松跪在一片污泥和灰尘上，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他的双眼直直的没有焦距，只有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只老鼠吱吱叫着，试探着爬上他的膝盖，啃了两口他的衣料。他没有动。那老鼠顺着他身子，爬上了武大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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