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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叔不曾亏待过他,顿顿管饱,可时序只吃白米饭,肉是一块也不沾。
——青春期窜个子,旺叔带他去买新衣服,时序死活不干,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缝缝补补又三年。
——铅笔不曾短了他,可他硬是收集同学用剩的铅笔头,接长了继续用。
那些过往原来都有迹可循。顿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怔怔地听着逐渐严丝合缝的往事,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什么时候知道旺叔不会把你扔掉的?”
“很快。第二年他找了些木板来,给我敲敲打打做了张小木床,就摆在他床边。你知道的,校长宿舍那么小,卧室放张床、摆只衣柜,就什么都放不下了。为了能塞下我的床,他把自己的衣柜拆了,衣服都用纸箱堆在床下。”
“那第一年你睡哪的?”
“客厅。我那时候年纪小——”顿了顿,时序有些难堪地笑笑,“怕黑,怕鬼,晚上老做噩梦,总在半夜哭醒。后来他就动了心思,把我挪进卧室一块儿睡。”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旺叔不会扔下他不管。
后来学了数学,他又是个天才,很快就琢磨清楚那八百块早已花得一干二净,可旺叔从没提过。
“既然知道他不会丢下你,你还那么节约?”
“因为旺叔比我还节约。”时序平静地说,“打从我记事起,他就没有买过新衣服。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像我年纪小,会长个子,他早就长定了,衣服也不用换了。”
堂堂一个校长,念完大学回乡建设,却比老师们过得还苦。
山里的老师少有编制,大部分读出来的人都选择走出大山,不会留下。山里招不到人,只好面向社会招老师,于是学校里除了少部分正规军,更多人其实高中都没毕业。他们经过潦草的考试就进学校了,只要能认字,能算数,能把文盲教成半文盲,就算完成了小学的教学任务。
没编制的老师们工资极低,大多是附近山头的人。而旺叔明明拿着校长的工资,却过得比他们还要苦。
说这话时,时序的视线停留在手里空掉的酒罐上,声音也没有太大起伏。
可祝今夏却从他紧握酒罐,略微发白的指节上看出端倪。
她没有说话,慢慢地拿起一瓶新的,啪嗒一声,替他打开易拉罐,轻轻摆在他手边,然后抽出他手里捏得有些变形的罐子。
时序接过酒罐,讲了第二个故事。
在他八岁以前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母亲是个歌女。那时候城里时兴夜总会,母亲不红,就是个镶边的,一整晚整晚地唱,唱到嗓子沙哑,喝到人事不省,哇哇大吐,才能换来一张票子。
但夜总会有规定,小费都是夜总会的,跟她没半点关系。
他不知道父亲是谁,打小在一个又一个场子间辗转长大,往往面孔还没认全,就又换地方了。幸运的是,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无一例外都对他很好,但大多时候都醉醺醺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谁知道呢,也许是喝多了,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母亲有时候清醒,会记得他没吃饭,给几块钱让他去街上买点什么,自己解决。有时候喝醉了,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又或者她自己都忘记了人是要吃饭的。
还有些时候喝狠了,直接醉的人事不省,时序试过摇醒她,却发现她连他是谁都不认得。
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时序变得格外珍惜粮食。
“你恨她吗?”
“恨过。”时序说的轻松,“恨她捞偏门,恨她生了我又不管我,恨她要丢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方,偏偏丢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来。”
心酸往事被他说成黑色幽默。
“可是很多年后才明白,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操蛋,你压根没得选。”
不是好人就有好报,否则旺叔这样好的人,又为什么会得阿兹海默?
“路不是她选的。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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