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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要么,是因为灾年饥荒,要么,是因为战争而失去了奉养的儿子,还有的是被地主豪强土地兼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斛律骁叫军士将人放开,命十七端了些胡饼胡羹与他们,又拿来米面银钱赠予老人,老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二人衣着破烂,蓬头垢面,一个面黄肌瘦,一个脸色黧黑,眼睛因饥饿而深深凹陷。十七端了胡羹来,那小僮巴巴地抢过,咕噜咕噜地喝尽了。
斛律骁看向老者“老人家,要去哪里?怎么孤身一人,您的子女呢。”
因他轻车从简,老人并未认出他身份,发黑的手端着白净的素釉碗,沉沉叹息道“大儿七年前代替我入伍,去年死在了南边。二儿给郡丞捉去当奴仆,砌墙的时候一堵墙砸下来,没了。这孩子的娘随营时叫人糟蹋死了,老婆子和三女四女也饿死了,一家八口人,也就剩了我和这孩子两个。”
去年。
大概率不是跟着他,就是济南王那一路了。朝廷虽发放了抚恤金,但被底下人层层削剥,只怕也落不到军属身上。斛律骁沉默,又问“那您还有地方可去吗?”
得到老人否定的回答后,对十七道“派个人将他们送回九原,送到库狄德家里去,这是他的子民,让他看着办!”
老人明白遇见了贵人,惶恐地摔了粥碗,拉着尚在吃饼的蓬头稚子磕头而谢。斛律骁挥了挥手,朝队伍中间行去。
这是个军户家庭,既有两个儿子,便该有两百多亩田地,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到任人欺辱、乞讨为生的地步。可见这北境的土地兼并已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
改变旧有的土地制度,已势在必行。
他忿忿而归,队伍中间的马车里,临窗望了许久的谢窈收回了视线。
方才,她恰巧完完整整地看到了队首的那一幕。虽未听见两人的对话,却也瞧清了那头所有的情形。
事实上,这一路上他都在接济过往的流民,或予粮食,或予布帛,若车队行进的时候损坏了道旁百姓的庄稼,也会留下银钱赔偿。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一方面,郎君未免太过热心肠了些,这毕竟是齐人的土地,他救济过的齐人,或许曾是挥刀杀害他们同胞的刽子手,或许将来会提起屠刀。
可另一方面,扶危济困是每一个心怀良善的人都该去做的事,齐国的百姓也是人,又怎能见死不救。
先贤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天下”是否也包括敌国的百姓?
她不知道……
她在车中怔怔坐了一晌,素手微凉。眼前天光一闪,车门被打开,斛律骁接了春芜端着的备好的食物上来“怎么了?”
谢窈摇头。
感知到她情绪的微妙变化,斛律骁将食案放下,坐过去牵住她的手“窈窈方才都看见了,是吗?”
“窈窈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救济齐人?我救济齐人,会有损我们自己的国家,所以我该放任他们……”
“我并非如此想。”她摇头打断了他,“我只是突然想到,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也许曾参与过对我国的战争,即便没有参与,也为齐国的南征贡献过赋税和粮食,间接伤害过我国的子民……”
“郎君心怀仁善,自是好事,可我一想到这个缘故,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她为自己的冷血而羞愧,越说声音越小,视线亦无处安放。斛律骁淡淡一笑“窈窈可曾听说过楚人得弓的故事?”
谢窈眸中微滞,转瞬明白了过来“郎君是想说,一个人,无论国家和民族如何,都是平等的‘人’,是我太过狭隘了对吗?”
“其实细细想想,郎君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一切的惨案都是由战争造成的,由上位者发起的战争,与百姓何关呢?齐人没有错,梁人也没有错。”
语罢,她怅怅地叹了口气“要是……不再有战争就好了,两国相安无事,各自的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也不会成为受人控制的刽子手,为了满足上位者的一己私欲,彼此挥刀……”
斛律骁微笑“可一山不容二虎,你要两国相安无事,难道是要梁国放弃北征?还是要齐国放弃觊觎南朝的土地?窈窈,你觉得这可能吗?”
谢窈一时怔住,北方,是汉人的故土,理应是要收回来的,若说齐国是侵略者,朝廷里却有汉人也有胡人,那么又要如何区分?将来王师北定,留下汉人,将胡人悉数赶走吗?
可如他所说,像叱云家这样的胡族已在太原生活了几百年,早已融入汉地。于这些胡族而言,恐怕梁国才是侵略者。
这片大地上胡汉已然一体,是理不清的。而两国交战,也一定会有伤亡,会有更多的妻离子散人间惨剧。
如看出她之所想,斛律骁放开她手,目光投向了窗外“只要这片土地一日没有统一,战争就会再次发生,这样的惨案也一定会重演。”
“所以,我想做那个统一南北的人,让百姓不再有民族之分,让天下重归太平,让每个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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