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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燕军在白沟河北岸集合完毕时,所有南军已经在南岸严阵以待了。李景隆将六十万南军沿河岸一字排开,横阵数十里,蔚为壮观。
随军参赞的白发书生高巍也骑在马上,看到李景隆的布阵,很是担心,说道:
“大将军列如此长阵,我们的中部力量太薄弱,两翼又鞭长莫及,敌人一旦向中间发起冲击,恐怕很容易将我们拦腰截断。”
李景隆笑道:“怕的是他不冲击。高老先生大可不必担心。以景隆的意思,老先生还是回大营里歇息去吧;冲锋陷阵的事情,离老先生越远越好,不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景隆可向皇上交待不起。”
说罢,他便吩咐两个身边的护卫马上送高巍回营。高巍再三推辞,却拗不过李景隆,只好乖乖夹在两个士兵中间回大营了。
沈若寥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将军,不会也让我回去守大营吧?”
李景隆道:“沈大人就请自便吧。您的身手还不至于不能自保。那高老先生可是已经七十春秋了。”
沈若寥松了口气,有些微微好笑。燕兵此时已经开始呼啦啦地渡河了。
瞿能和平安各在长阵的两翼,看到燕军齐整而迅速地渡河,都有些着急,不停回头向站在高坡上指挥的大将军张望,期待他下出击的命令。
盛庸和郭英一左一右在中部,紧张地望着汹涌渡过河来的二十几万燕军,并不像瞿能和平安那般着急,却也双双在马上坐得笔直,紧握钢枪,蓄势待发。
燕军渡河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大半已经到了南岸,迅速地列好了尖头阵。沈若寥和李景隆并肩站在高坡上,望见燕军阵前一马当先的燕王朱棣,手脚都有些微凉。他轻声问道:
“大将军不打算半渡而击吗?”
“反王用过的伎俩,我岂能学他?”李景隆不屑地一笑,“今日不需半渡而击,也可将燕军一网打尽。”
大将军说到做到,面对匆匆过河的燕军安之若素;南军于是岿然不动,风度翩翩地等待全部二十几万燕军尽至南岸,列好了冲锋的阵形。
大将军似乎有十足把握;沈若寥毫无经验,也只能坐观。
看到南军毫无反应,朱棣一声令下,燕军鼓号齐鸣,燕王挥起他的精钢长槊,带领朵颜三卫前锋,纵声高呼,尖刀一样向着长龙一般的南军横阵中心径刺过来。
仿佛抵挡不住一样,站在长阵中心的南军将士纷纷向后退去。燕兵仿佛潮头的急浪,奋勇向前冲锋;盛庸和郭英带着部下一面勉强交手,一面渐渐后撤,很快南军的长阵变成了一个明显的漏斗形状。沈若寥恍然大悟,看到燕王已然上当,不由有些惊讶大将军原来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毫无用兵之术。他紧张地望着战局飞快变化。燕军不断地前进,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孤军深入,陷入了南军的口袋里。
李景隆挥动旗语,远远地长阵两翼的南军将士已经积怒良久,终于等到了大将军的指示,立刻由外围向中心包抄过来,迅速靠拢;瞿能和平安一马当先,瞬间冲破了跟在朵颜三卫后面的燕军后军,转眼就围成一个巨大的环阵,将燕军前锋和中军以及燕王本人一起牢牢围在了里面。
六十万大军合围不到自己一半之多的燕军,优势明显。外围,已经被冲散的燕军后军像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拼命想要冲破重围,救出自己的主帅,却进不得包围圈半步,只是不断地被外围的南军击溃和蚕食。
陷入重围之中的燕军反倒比外围的战友要冷静些,极力地向燕王靠拢,想要护住燕王突围。南军的箭暴雨一样,向着重围中心倾泻;燕王朱棣奋力推开挤在他周围的人体盾牌们,振臂高呼着什么,一面挥剑砍翻了两个围上来的南军士兵,像个勇猛无敌的前锋战士一样,率领自己的部下在包围圈内来去冲突,四处拼杀。
燕王确实精明得很;既然天子有令,千万不能伤了四皇叔,让朕背上杀叔父的罪名,南军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敢对燕王动手;冲到了燕王面前的南军士兵,不能躲开的,于是便纷纷只有折损在燕王的剑下,连自卫都不敢。郭英和盛庸见状,立刻指挥部众更加密集地放箭,箭雨疯狂地倾倒在进退失据的燕军头上,仿佛飓风扫过,无数战士纷纷倒下。
沈若寥按捺不住,终于说道:
“大将军,这样很可能会伤了燕王!皇上会怪罪你我的!”
李景隆显然也有此担心;他立刻打出旗语,命令大军停止放箭。
激战仍在进行;瞿能和平安已经冲进了包围圈内,对插翅难飞的燕军大开杀戒,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外围的吴杰得到李景隆的指示,命令部下照燕军密集处开炮,几声炮响,浓烟滚滚,一片人仰马翻处,朵颜三卫瞬间丧失大半,眼看就要彻底全军覆没。
沈若寥只觉得万分焦灼,却又不敢在大将军面前表现出来,煎熬了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说道:
“大将军,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李景隆并不傻,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大人最担心的是燕王的安危吧?”
沈若寥道:“如果我去把燕王一个人抢出来,反王就成了我们的俘虏和人质,剩下的燕军必然乖乖束手就擒,则叛军转瞬可平,燕王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大将军以为如何?”
李景隆望着他,一如几个月前在郑村坝,听到沈若寥请缨要孤身一人出去侦察敌情时,大将军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沈大人,这可比不得您在济南城外对付那上百个府兵。一人一马,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自古以来也是神话,更何况你要去活捉反王?景隆斗胆没有请大人和高大人一起回大营,已经是太冒险了。”
沈若寥等不得他说完;大将军同意与否,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反正不担心朱允炆会治他的罪,他只是不想给自己身后留下什么话柄。他笑道:
“您放心吧,我自己有数。钟可喜,你们几个原地呆着别动。”
说着,他已经跃了出去,纵马奔下高坡,转眼间就把指挥台远远抛在了身后。
钟可喜和那十个骑兵目瞪口呆地望着沈若寥孤身一人冲向混战的百万大军,就像急不可耐的兔子,眨眼间就蹿得远不可及,很快缩成了视野下方一个小点。
南军层层密匝,越围越紧,重兵重围中的燕军在飞快地缩小消化。瞿能和平安尤其凶猛,所到之处犹如飓风卷地,唯见血肉头颅随黄沙碎砾一起迸射横飞,南军的怒吼和燕军的惊叫哀呼混乱地交杂在一起,中间依然清晰可辨燕王朱棣已经嘶哑的高声呼喊和号令。乱兵之中的双方却已经杀昏了头,完全不辨东西南北,只见到对方衣甲的颜色便本能地挥刀砍去。血性将军瞿能似乎尤为如此,胯下的战马、身上的战甲、头上的钢盔都已经看不出原貌,不知浸染了多少层的鲜血和尘泥,手中的钢槊始终不停地横扫四面八方撞到他身边的燕军。
沈若寥已经冲进了一团狼藉的战场,很快奔到离中心只有百步之处,突然猛吃一惊,下意识地勒住了马,惊得胯下的二流子一声长嘶,暴躁地跳立起来:瞿能的长槊一挺穿透两名燕骑,一挑就把两个壮硕骁勇的朵颜番骑糖葫芦一样拽下马来,迎头砸到了旁侧扑上来的燕军身上;却不料两个丧命的番骑后面迎上来的竟是燕王本人,侧过马头,挥剑向瞿能胸口刺去;杀红眼的瞿能看也不看是谁,横槊乒地荡开飞日宝剑,力大无穷,震得朱棣向后一仰,险些栽下马去。山坡上的李景隆大惊失色,从马背上站了起来;近旁的南军和燕军也被集体吓傻,眼睁睁地看着瞿能的槊锋饿虎扑食一样,咆哮着向马背上失去平衡的燕王冲刺过去。
朱棣坐立不稳,手中的缰绳又难以借力,听到长槊刺来的风声,心知不妙,当即本能地撒手,小腿一蹬,整个人顺势一头向地上倒栽葱下去,瞬间躲开了瞿能的攻势,只是小腿已经送到了槊尖上,无论如何再也逃避不开。事已至此,他来不及多想,不自觉地庆幸自己只是伤了腿,总比让瞿能捅个透心凉要强。他心里一横,举起胳膊向地上撑去,以免摔断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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