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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的说话声渐渐减弱，弱到含糊，含糊到只是嘴唇翕动的无声，可，哪怕是再轻微的叹息，再转瞬即逝的念头，只要涉及死亡，小雪人都觉得那是电闪雷鸣般的惊天动地！惶恐，无助，绝望，不知如何应对。她想，大概每个人都和她一样，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被动地顺应天命……这么一想，不由心间酸楚翻涌，眼眶噙着泪水，喃喃道：“这世界太让人绝望了，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死亡，既然要死亡，又为什么要出生呢……好绝望啊……”她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臂，悲伤地趴在桌沿上，暗自思忖：为什么这世上什么事都和钱有关，钱钱钱，如果我有很多钱就好了，就可以给小白继续治病，一定还有最新的药可以治好她，可是小白没钱了，我也没钱……可，真的要恨自己没钱吗？要恨自己吗？要恨钱吗？难道不是恨生命本身吗？生命带着致命的缺陷——卑劣的思想，疾病，死亡。每个生命都不得不承受这些，简直太没道理！生命为什么是这样？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面对小白的苦难和无助，我竟然同样无助，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一无所有。好失败啊，我真鄙视这样的自己！

小白好似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苦笑讲：“再多的钱也没用，我这病是癌症，没法治。现在我觉得世上最富有的人就是健康的人，健康就是一笔存款。要是可以重新活一次，我不会选择梦想和金钱，我只要健康，哪怕只能很世俗很平庸地活着，只要能活得更久，我宁可做一个流浪小乞丐。可现在做乞丐都是我难以企及的梦想……不，做乞丐不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只是身体健康，没了健康就什么也没有了……”

小雪人从胳膊里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小白，咕哝道：“如果既能追求梦想，又能赚钱，还能保持身体健康，那多好啊。小白，我真的好希望你能重获健康，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小白噗嗤一声笑了，说：“你的想法好天真，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你看我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笑意渐隐，沉声道，“既能追求梦想，又能赚钱，还能保持身体健康，并且把世俗生活过好，这只是人们童话般的憧憬罢了。从前我以为做一个歌手就是很好的梦想，能赚钱的歌手当然更好，但，根本不是，现在想来真的完全不值得。我的梦想根本就不值钱……”

见小白沉默发怵，小雪人追问：“为什么？”她对小白的话感到震惊，为什么实现了自己梦想的小白，完全否定了梦想的价值呢？多少人做梦都想成为一个歌手啊！多酷多美啊！

“因为……”小白悔恨道，“因为我的梦想又自私又俗气，我只是自私地想要成为一个歌手，并以此赚很多钱，但，我错了，我的梦想根本不值钱，不仅不值钱，我还失去了最基本的世俗的生活。从前我不觉得牺牲世俗生活有什么不好，觉得有失有得，为了梦想总要牺牲点什么。可，只要一想到，我这辈子还没有结过婚，没生过小孩，就好遗憾。我的男朋友很爱我，非我不娶，但我不能和他结婚，我不能害了他，不能拖累他。我希望在我走之后，他能和别的女人结婚，生个孩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而我……我从前甚至都没能好好陪伴他爱过他，那时心里只有演出和赚钱。他那么有耐心地等着和我结婚，可我……可我现在却自私地离开了他，我真的对不起他，可我绝对不能嫁给他，我不能害他……”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小雪人的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地掉落，虽然没有小白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眼泪却从不吝啬对他人的同情。她小心翼翼道：“他现在一定满世界找你吧，他会很担心你，没了你，他会疯掉的吧。”

“不，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没有我，他会活得更好。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死的样子，不能……”小白抽噎着，用纸巾抹着眼泪。

“如果不生病就好了。那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小雪人的声音因为眼泪变得含糊又低沉。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这是天意，谁知道人生是这样呢。对别人来讲自然变老是很顺其自然的事，可我连变老的机会都没有……”

“小白……”小雪人悲伤到不知说什么才好，把一双流泪的眼睛又埋进了胳膊弯里，抽噎不止。小白说的话都是真理吗？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襁褓里的孩子离开父母就活不成啊，不，运气好的总会被人收养，比如她自己。想到小白说自己连变老的机会都没有，她更是悲伤无地……换作从前，她会觉得早死早好，会渴望自己早早死掉……而现在，她竟害怕起死亡来，竟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到足够老，足够老也不死掉！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渴求死亡，而是想要努力活着的？她竟浑然不知！真是后知后觉啊！一定是眼泪和痛苦让人变得更清醒更敏锐，让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好了，别哭了，真对不起，惹你难过了。”小白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小雪人递纸巾。

小雪人接过纸巾，从胳膊里露出半截脸，擦擦眼泪，撇撇嘴，说不出话来。

“跟你说一说，又哭一哭，突然感到心里好通畅。”小白笑了，“你知道吗，我觉得这种感受太珍贵了，谢谢你，小雪人。”

“嗯？”小雪人偏着头，一脸的问号，珍贵？谢我？什么意思？

小白嘴角依然带着笑，解释道：“怎么说呢，也就是还能感受活着才能感受到的悲伤和眼泪，让我感到活着的珍贵。所以，哪怕是流着眼泪死掉，我也会感到高兴。谁会在笑的时候愿意死去呢，我觉得流着眼泪死掉没什么不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强挤出笑容。

“小白，你不要死，我不想你死……”小雪人哭着乞求，“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有奇迹的。”

“奇迹？在别人身上或许有，在我身上不会有了。就好像梦想，别人的梦想那么高级，而我的梦想那么自私那么俗气。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清醒的脑子，最后坏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承受，而有些人的运气那么好，天生就有那么高级的好的梦想。”小白无奈叹了口气，想了想，“但，也许是我太年轻才会这么想，或许每个人最开始的梦想都是自私的俗气的，而是有了一定年纪和阅历后才变得高级起来的。可我没有时间去验证我的想法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能有高级的好的梦想，毕竟只是希望自己健康的梦想，也太不高级了……”

“梦想还分自私俗气和高级的说法吗？”小雪人感到难以理解，“人们不都说有梦想就去追，从来不管是否自私俗气是否高级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想法是：小白说的是对吧，就好像她的梦想，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还真自私又俗气啊！和那些追求金钱梦想的人，有什么区别呢？我想要梦想，高级的好的梦想，可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小雪人？”小白扬眉，轻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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