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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航上的新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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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航上的新娘

1

2014年，最震撼的消息之一，是马航MH370的失联。

虽然很骇人听闻，但和世界上众多的大事一样，具体到我身上就变得关系不大。我应对的全部行为包括：在电视面前驻足两分钟，叹气三分钟，转身聊八卦四分钟，上网继续关注了五分钟新闻，跟同事讨论了十分钟这个社会有多么不安全，花了二十分钟思考了一下，飞机到底是空中解体还是直接坠海以及今后坐飞机到底应该提前选什么座位才能获得一线生机，然后更改了QQ签名：天佑马航。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我才会再次重复以上几十分钟的行为，然而两天后，我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群里错过的消息，才滚动了两页就被吓到了。群上说，有个学弟的女朋友在飞机上。对，就是MH370。不，那女孩已经不是他女朋友了，他们两个月前刚刚结婚。

一瞬间，马航失联这件事，因为这位学弟，变得和我息息相关。我迅速地查找了相关新闻，遗憾的是，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2

这个学弟是系里的大名人。事实上，在我们系提到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人生就像维秘——维多利亚的秘密——秀里的模特：漂亮、身材好、幸运还很有钱。

学弟是北京人，老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各路亲戚中就读大学最差的是清华北大，其他人不是哈佛麻理，就是剑桥牛津。他本人读的少年班，保送进大学时刚好十六岁。艺术天赋高，作业经常被优留，参加设计大赛屡获最高奖。不是书呆子，在学生会和团委都担任要职，把社会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和教育处那几个大妈关系好得就像儿子和亲姨妈似的。此外，长得清爽，异性缘极佳。在大家哭天抢地说对象难找时，这位学弟都换过好几轮了。

这样没有污点的人是会触犯众怒的，他们班的人大概背地里都在默默地挑刺，想找到他性格上的重大缺陷或生理的重大问题。但上天就是这样，偶尔手一抖，就忘了平均分配。让一些人身上集中了成堆的毛病，而另一些人身上居然一点也没有。对此，我也常常不平衡。

没想到，这位可以改名叫“顺利”的学弟，居然碰上如此不可思议的重大不幸。

事件的脉络很快被理得一清二楚：学弟在美国读博期间，遇到了这个女孩。女孩是个混血儿，长得蛮好看的，极具异域风情。她在学弟的学校念本科，两人一见钟情，约会过几次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由于不准备读研，所以女孩比学弟先毕业。她进入了一家石油公司，主要负责亚洲区的事务。入职前，她已和学弟旅行结婚，并在圣托里尼岛度了蜜月。而从吉隆坡到北京，是她入职后出的第一个公差。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得能让人剖肝泣血。

3

我在群里问，学弟怎么样了。

有回答说，千万不要跟他联系，因为联系也联系不上。他已经把所有能够联络到他的方式设置成了自动回复。大意是谢谢大家的关心，可是他目前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对这份关心作回应。有人说他已飞去了吉隆坡，在机场陪着老婆的家人等待官方的说法。

真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等待。应该是极度担心、极度焦虑、极度不知所措、又极度希望听到一点好消息。我想，那一定比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一个手术结果更难熬、更痛苦。因为如果是手术的话，无论怎样，都是会有结果的，而学弟的这个等待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学弟的室友，成了我们与当事人最亲近的连接。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说真的，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未必能撑得住。而学弟这种几乎完美的存在，从来没有受过生活打击的模范，骤然遇上这样的人祸，他扛得住吗？

他的前室友说，他悲恸难忍，但难忍也必须要忍。因为他还要安慰女孩年迈的父母，如果他倒下去，他们就更难以支撑。现在他们每一秒都在向上苍祈求，不要带走这个年轻的生命，要给他们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她还活着的希望。

他的一切都没有更新。没有状态，没有签名，对于雪花般的短消息和邮件，也没有任何回应。我们所有人，虽然事不关己，但也着实为他担心。难道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吗？

4

不知道是第几天，官方宣称经过证实，马航MH370坠毁在南印度洋里。不用再揪心地等待了，这出悬疑剧终于有了结果，尽管是可以预想到的最坏结果。听说后，偃旗息鼓的群又开始了爆炸般的讨论：这个学弟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呢？

他室友说，学弟准备回美国办理休学手续，再回来处理一些私事——这能理解吧，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如果还能像超人般无感，再回学校心平气和地把论文写完……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又过了很久，在我几乎都已经忘掉这件事的时候，群里忽然有人说，这几天收到了学弟迟来的回复。在邮件里，他又一次感谢了大家，并说自己会努力走出来，虽然他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知情人透露，这场意外确实带给他毁灭性的灾难，这几个月他都在家接受心理治疗，吃抗抑郁药并不停地运动。这次心理治疗是他主动申请的，因为他觉得完全依靠自己真的走不下去了。谁都没法描述他所经历的一切，何况我根本没能亲眼见到他。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位学弟怎么样了。听说他又申请回美国完成他的博士学业，没人知道他的心情是否已经平复了。对于这种永久性的伤痛来说，什么劝解都是无效的。当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曾经最深爱的人，什么劝解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就不要去劝解吧。一切只能靠他自己，真实地去接受我们的无能为力，就像去接受不时发生的天灾人祸。没人做错了什么，只是对于自然界，出生和死亡是最平常的事情。所以，那些历经劫难而活着的人，是多么幸运啊！

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家人，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时间会带走一切，记住，那些曾让你哭过的事，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

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张韶涵，《隐形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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