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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瑜虽是修士,坐功却不好,只望了一阵景色,想了一阵心事,便觉得如坐针毡,浑身难受。他转过身来,端起案上的茶杯,吹开茶叶啜了一口,但觉茶水微凉,清香爽口,不禁精神一振。放下茶杯时看见手旁碟子上放着云糕酥饼果脯等精致点心,正要随便拿一块尝下味道,书斋的木门却“咯吱”一声开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捧着一个锦盒出来,脸上笑容洋溢,眉目间神采飞扬,显然对刚买下的宝物十分满意。
丁瑜记得这人拍下的是惊鲵剑。据张朝奉介绍,这把剑是由灵宝派的百炼道人铸成,剑身银白细长,柔软如绢,上面刻有水系法术咒语,能够迎风唤雨,遇水兴波。丁瑜本来也看中这把宝剑,想要出钱买下,后来又觉得这把剑华而不实,三千两银的价钱实在有点虚高,正犹豫不决时,张朝奉的鞭子已经挥了下来。
那修士一出书斋门口,就有几个人围了上去对惊鲵剑品头论足,有的说这把剑经历千锤百炼,由海底玄铁化成绕指柔,实在是一把难得的神兵;有的却说这把剑名过于实,不过尔尔。站在角落里的侍女看见客人出来,当即移步走到下一个买主跟前,请对方进去书斋。
趁此空档,丁瑜伸长脖子,打量书斋的陈设,看见里面没有烛火,只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悬在梁下,照得一室通明。房内四边靠墙一溜儿都是楠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籍。正中间放着一张酸枝云石案几,上面摆放文房四宝、玉石镇纸、象牙笔筒、乌木算盘以及刚才用来与“火魄红莲”合器的铜镜。张朝奉手提毛笔,在案几旁边席地而坐,他身边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锦盒,里面装的自然是刚才拍卖出去的宝物。
张掌柜将算盘打得“啪啪”脆响,书斋的门开开合合,修士们进进出出,带财物进去,携锦盒出来。除了有一个修士因为交不出拍卖会上应下的价钱,被没收定金赶出万寿堂外,其他人的交易皆十分顺利,不消半个时辰,留客堂便只剩丁瑜一人。等到倒数第二个修士从走了出来,丁瑜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待侍女来请,便自个儿溜进了书斋。
一进了书斋,他便隔着案几向张朝奉兜头一揖,恭恭敬敬地道:“久仰金钱帮九鬼九算大名,今日得见神算子本人,足慰平生。”张朝奉连忙起身还礼,道:“不才只是略懂一些八卦易理,神算之名,不过帮中兄弟抬举,实在是愧不敢当。”又自谦了几句,才问了丁瑜的姓名,丁瑜答道:“丁瑜,甲乙丙丁,瑕不掩瑜。”
“丁瑜,丁瑜,”张显算只微一沉吟,便拍掌赞道:“好姓,好名,甲乙丙丁是天干,瑜是美玉,一个至高无上,一个美玉无缺,用在姓名中未免有点亵渎,不过丁兄弟在后边加一句瑕不掩瑜,令得这姓名满而不溢,当真是画龙点睛之笔。”顿了顿,又道:“天干配五行,甲乙属木,丙丁属火,丁兄弟买下‘火魄红莲’,正是火上加火,旺上加旺,将来前途必定无可限量!”丁瑜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说,竟引张显算造出大篇文章来,但细想一下,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连连点头称是,道:”多谢张大叔贵言。”
原来丁瑜刚才走来留客堂的时候,已从侍女口中得知朝奉姓张名显算,人称神算子,是金钱帮九鬼九算之一。说起九鬼九算,在无忧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十八人个个身怀绝大本领,鬼者神鬼莫测,算者神机妙算,金钱帮今日能有如此声势,这些人可谓功不可没。只是丁瑜受老头子指使,在在无忧城内做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事,对金钱帮的人他从来都是避而远之,自然只知九鬼九算之名,没有见过其人。
至于那个在台上从头到尾没有讲过一句话的年轻道士,却非金钱帮中人。他姓名守璞,是丰城玄妙观的弟子。据说他是被师傅打发来无忧城,要在城里赚够一百两银,才能返回玄妙观。
梁守璞初来无忧城,人生地不熟,在城中兜兜转转两日,好不容易赚了五两银,却在大街上被小贼偷了钱囊,以致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甘十娘从手下口中得知此事后,便让张显算安排他在竞价会上施展咒法,向大家演示道果的效用,事后给他五十两银的酬金。梁守璞那时已有两日三餐不继,有这样的活儿送上门,自然求之不得,想也不想便欣然答应。不过他虽是玄妙观的正式弟子,念咒施法的功夫着实稀疏平常,连一般散修的道人都比不上,以致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主客两人寒暄几句后,各在案几两边席地而坐。丁瑜望向摆在算盘旁边的铜镜,见镜面一尘不染,返照夜明珠青光,映得张显算须发皆碧,才知“七窍玲珑”仍在铜镜之中。
张显算见丁瑜一坐下后,便像魔怔了般,一味望着铜镜发呆,不得已咳嗽一声,轻声提醒道:“丁兄弟,现在可不是照镜子的时候。”丁瑜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张先生说的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将里面财物一股脑倒在跟前,一阵金石相碰的声音过后但见金条银锭晶滢闪烁得耀目,夹杂着十多张银票和几块不起眼的灰色圆石。丁瑜从中拣了四颗的圆石、一张银票以及两块金条,送到张显算面前。张显算也从仅剩的两个锦盒挑了一个,推到丁瑜面前,让他开箱验明真假。
张显算用手指拈起一颗圆石,叹道:“这坤灵石最不显眼,却偏偏最值钱,一颗便值一千两黄金。”丁瑜道:“这些坤灵石一般人没有用处,却是修士修炼外丹必须用到的灵引。当今天下道家人说了算,说它值一千两一万两都可以,等有朝一日,道家被儒家压了下去,读书人坐了江山,说不定会让百姓拿他们乱写乱画的字帖画儿当银票用呢!”张显算被丁瑜逗得一笑,放下坤灵石,掂量过金条重量,检验了银票真假,才道:“好了,加上原来的定金,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千两黄金。”
丁瑜这才将锦盒打开,见盒子里铺了一层黄绫纱布,正中间放着一块红色璞玉。这红玉乍眼看上去,除了颜色红艳些外,跟普通的玉石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丁瑜一将它拿在手上,就觉得一股热气从掌心处渗入身体中,转眼间,暖意流转经脉,全身沛沛然暖融融的,当真比泡在温泉里还要舒服。
丁瑜虽然在老头子手下学了三年道法,却从来没有接触过道果,除了在道书上读过一些记载外,就只听过老头子偶尔提及。他记得老头子曾经讲过,赤眉道人的修行能够进展如此神速,除了的确天赋异禀外,也跟“火魄红莲”所含的纯阳火气能够行走经脉,浸润五脏六腑有关。
丁瑜虽已确信手中的“火魄红莲”货真价实,但还想跟梁守璞一样,握着红玉施展火法,好当场试一下“火魄红莲”的威力,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并不熟悉火法,那只诛妖邪不伤凡物的红莲业火诀固然不会,就是寻常的火咒,也是时灵时不灵,万一一个小心,控制不住火焰,将人家书斋里头的书都烧没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念及此,丁瑜放弃了施法的念头,退回了锦盒,用准备好的油布将红玉包好,收入怀中,贴身藏好。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丁瑜正要将剩下钱物收回钱囊,心念忽动,指着铜镜问道:“张大哥,这‘七窍玲珑’你们万寿堂究竟打算卖多少钱?”张显算仍是台上那套说辞,答道:“刚才我已经说过,这道果是咱家店里的镇店之宝……”丁瑜嬉笑一声,截断张显算的话头:“张大叔,这世上只有买家出不起的价钱,哪有卖家不愿出手的货物,就算是镇店之宝,也总得有个价格吧!”张显算苦笑一声,道:“丁兄弟,你说得有理。天下哪有商家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的道理,这道果我们当然想卖出去,只不过,只不过……”讲到这里,欲言又止,皱眉不语。
张显算如此表情,更加勾起了丁瑜的兴趣,当下涎皮赖脸连声催促,好不容易才撬开了对方的嘴巴。
张显算一边手按算盘,将打乱的算珠拔回原位,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我是个读书人,对你们修士的事知道的不多,不过我不过听帮中的兄弟讲过,凡人修仙,从最初的炼气到最后的成仙,一共分有九个阶段,每升一阶,修士不仅修为大增,还能多得一个甲子的寿元。”
“确实如此,”丁瑜身为修士,自然晓得这些,点头道:“这是禹山派弟子修炼的方法,除此以外,还有灵宝派的合器,巫祝教的炼妖,太玄门的化神,各门各派修炼的方法自成体系,但到最后都是为了得道成仙,归根到底不过殊途同归罢了。”说完又问道:‘’不知这跟道果有何关系?”
张显算道:“有关系,大有关系,因为这道果跟修士一样,也会升阶。修士升阶后而道果升阶后不仅所含灵气大增,连作用也会有所变化。”丁瑜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恍然,问道:“莫非这‘七窍玲珑’快要升阶了?”
张显算道:“可能升阶,但也有可能降阶。”丁瑜怪道:“此话何解?”张显算道:“凡人修仙,如入雷池,寸步难移,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士修炼时若是遇到魔障,修为大减,境界亦会有所回落。同理道果会升阶,自然也会降价,而且道果升阶降阶的征兆完全一样,都是内里气机紊乱,变幻无常。这好比摇骰子赌钱,不等到最后揭盅,赌徒们永远不知骰子大小。就拿这“七窍玲珑”来说,若是升阶,则会变成‘百眼橱’,若是降阶,就会遁入归寂状态……”
张显算讲到这里,见丁瑜面露疑色,不等对方发问,便解释道:“道果归寂以后,作用也会跟着失效,好比,嗯,这好比一个人受了重伤昏迷过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可能是两三日,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就此沉寂,永远不会醒来。”
“糟糕,糟糕,”丁瑜听到这里,眉头大皱,说道:“假若有人出大价钱买下‘七窍玲珑’,不久‘七窍玲珑’之后降了阶,归了寂,岂不是血本无归?”
“丁兄弟所言正是甘帮主所虑!”张显算慨然道:虽然金钱帮上下都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赚钱,但做生意向来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从不做昧良心的买卖,所以甘帮主知道此事后,便决定先让‘七窍玲珑’在拍卖会上露一下脸。日后‘七窍玲珑’若是升了阶,卖出更高价钱,买主得了更加厉害的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幸降了阶,那只有自认倒霉了。”
“甘帮主重义轻利,见识过人,巾帼不让须眉,着实让人五体投地。”丁瑜搜肠刮肚,拣尽了好词儿将甘十娘奉承一翻后,才言归正传,问道:“张大叔你刚才说这‘七窍玲珑’升阶后,会边成百眼橱,这名字当真古怪,莫非到时道果升了阶,镜子上会出现一百眼睛?”丁瑜斜睨铜镜,想象着镜面上满布眼睛的模样,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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