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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毛一拧,看向那瞎老头祖孙:“兄弟听闻不错的话,这祖孙该也是从淮上而来。呵呵——若到淮边惊夜冷,披衣、与谁相伴与谁归?——淮上那姓易的人可也也惊觉天寒地冻了吗?”
王饶大概不知此中底细,听言到此,才心中明了——原来绕了半天,要听这曲子,实是为还有这么一段江湖故典。只听端木沁阳道:“那易姓少年,后来北去,似乎就是今日名传淮上的易杯酒。谁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斯人风概,当日情怀,成此一曲,实为难得的一段江湖轶事。有这么一段大典故在,兄弟既听得此曲重做新声,怎会不特意赶来与有闻焉?”
那小姑娘英子一直怔怔地听着他们说话,别的她没留意也不想留意,用心细听只为那段话又涉及了一个人的名字——骆寒。她想象着腾王阁中骆寒的稚龄豪气,孤身弧剑的样子,心中就不由有石火微微一亮。这些人猜得都没错,她与爷爷这次冒险折返,重入缇骑网罗,实是就是为了传唱这一支曲子的。
当时杜淮山本派人要把她祖孙俩儿送去淮上,他们走得慢,没想行至商城后的途中,她眼尖,看到了前面一行人,却是又碰到了沈放荆三娘子。小英子对那日雨驿中的人个个印象深刻,何况荆三娘还和她有一段赠钗前缘。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一身旧白衣裳的年轻人。小英子看着那年轻人,不知怎么,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象是在哪儿见过似的。那晚,那年轻人挑灯夜坐,久久无话。——他们当时是错过了宿头,歇在效外。几人俱在车边歇着。她就听三娘问道:“易先生,为何不语,可是在担心袁老大提旅镇江,有问罪之意吗?”
那易先生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江南之乱,怕自今日始了。”
小英子当然不能明白这个淮上之人到底说的什么,但她也知道什么袁老大就是当日几乎围杀她们祖孙二人于困马驿的缇骑的头领,想来心下也不由惊怕。然后她见易杯酒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旧木头杯子,低声道:“淮上目下是再受不了缇骑的催逼了,唉、本不该再烦他出手,但——也只有这样了。”
说着,他犹豫良久,才把小英子叫到身前来,笑道:“小妹妹,我现在也没人可烦,想托你一件事,不知、可不可以?”
小英子一愣。她见沈放与三娘对那年轻人都那么敬重,心里就知他是好人。但他一定也是个大有能为的人,怎么还有什么事会求到自己这么个小姑娘身上?
她疑惑的抬起头。只听那人的神情微现苦滞,喃喃道:“照说不该请你去,可是、目下淮上吃紧,沈兄和荆女侠目标又太大,别的人都是粗爽男儿,未见得会唱歌。而且,也只有你,见过阿寒,认得他的面,他也一向不大肯信托人的……我也是只有此法了。——你能不能拿着这个杯子去帮我找一个人?至于你们安危,我也只有托人相助一臂之力了。”
小英子一直怕怕的。及至听到他说起“阿寒”两字,先没懂,接着胸口就似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有一股让她自己也吃惊的热情喷涌出来。她心里本还是怕的,那一刻却觉得刀山火海也不怕了——只要能见到他,只要是去找他——小英子心头一热,就是刀山火海她也甘愿的。
她静静地望着那个少年——而他说的“阿寒”,是不是就是那个在她这些日子里只敢在梦中想到的那个——骆寒?
他是他的朋友?
他是他的朋友!
而他的朋友居然有托于她。
她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只听易敛道:“小妹子,你会哼《南乡子》这个小调儿吧?”
小英子点点头。
易敛道:“那我一会儿要教你唱首小词,你一定要记得,别记错了。我想请你和你爷爷再到江南去一次,这次是去建康一带,从江宁过去。到了建康后,如果幸运,他该还在左近,你就和爷爷在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多唱唱这支曲子,只要他听到了,不管千难万险,他该都会赶来的。”
说到这儿,易敛脸上难得的一笑,三娘也惊异他这种难得的笑,那一笑如冰河乍破、春暖花开,小英子也是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她看到那少年会只觉熟悉了。
只听易敛道:“见到他,你就把这个旧杯子交给他,说我托他代办一件事。”
他的目光凝重起来,似也觉这事太大,对小英子,对朋友,都太不公平。但现在他只有这样了。他手里还在玩着那个木杯——杯个普通的陈年木杯——小英子就他手里看着——上面带着些细微的木纹与光泽,象是人世间那些小小的痴迷与倦恋,不忍释手的却又如此可怜的快乐与留连。
易敛的目光胶在那杯子上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的安危,虽然可虑,倒也不是全无法子可想。这里有一张当年刘老帅送我的逃死令,你们拿了它,过了江就先去江宁城找‘长白飞索’周将军,请他代为相护,就说我易敛这里拜托,也多谢了。”
他面上象有一种悠远的神情,小英子不知怎么就觉得不好拒绝他似的。易敛没再说话,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于是第二日小英子与她爷爷又透迤折返,过江而回。小英子忘不了的是易敛送他祖孙上路时那一脸歉然的神色,还有、爷爷直到与易敛他们相去已远,才抓着自己手腕对自己说:“英子,这趟差,咱们一定要办好。易公子是王通大帅临终前请来坐镇淮上的人。爷爷虽然老了,但生是八字军的人,死是八字军的鬼,咱们就是死了,也不能给八字军丢脸!”
小英子点点头,她心里想的却不是她所不明白的八字军,她只在想:她就是死了,也不能给骆寒丢脸。
只听场中钱纲忽振声而笑道:“端木小子,你说得不错,就是这个曲子,嘿嘿,我老龙堂的人记得清清楚楚,我侄儿钱必华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语音忽滞:“这孩子……”,然后面露凄然然色:“是个有骨气的人,头一年败后,他与骆寒相约第二年一见。第二年,他整整磨练了一年,一年之中,几乎没有说上三十句话,埋头苦练,就是为了找回自己当初的傲气。当时他瞒得我都不知道,后来才听说,第二年他又独自去了腾王阁。”
他面上神色恍如一叹:“他即与骆寒有此一约,他的骄傲迫他不能不去——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这孩子、有种!”
说着,他冷睨向端木沁阳,神色分明说他江南六世家被袁老大欺凌至此也不敢出头,完全无种。然后他面上红光大盛:“他要与那骆寒再度比剑,可骆寒那厮,却只厌我侄儿碍他听曲。琴曲声中,他呛然出剑,一曲未完,他就已再次剑败我那必华侄儿于他弧剑之下。这一败,也就此让我那好侄儿心如死灰——打死他也难信,经过一年苦练,他还会再次挫于那小自己近十岁的少年剑底,而那家伙,说起来也只怕刚满十五。我侄儿回家之后,便不言不动,三四日水米未进。他媳妇请了我去对,我才知道。一见我之下,他还什么都不肯说,陪他呆了半天,他才问了我一句‘伯伯,这天下,当真有天份这两个字吗’?”
他想来心中大恨,忽扬首向天,引吭高歌道:“……秋水长天折翼飞!”
他声音粗嘎,唱起这曲来,滋味可与那小姑娘全然不同。一句唱来,满座惨然。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识得钱必华心中之痛。只听钱纲怒道:“天份,什么天份!习武就靠苦练,可恨那骆小子,剑不留情,两次比剑,已误我侄儿必华一生。我这次听他敢又来江南,就已发誓,定要把那小子搜出,与他一斗,看看他弧剑之上到底有多大能为!”
说着,他意态似狂,朗声啸道:“恩仇三更报,天下一言决!”
这十字正是他刻在他金山之上老龙堂口的楹联。握传,钱纲此言一但出口,不论什么恩仇,纵流血杀身,老龙堂上下子弟三千,也必求一报。而至今以来,江湖上似乎还没有钱纲手下十字之敌,在他十字断喝下,无人例外,剑辱身死。这些年,称得上在缇骑之下,犹敢快意恩仇的,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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