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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裴仲桁的哮喘就多多少少要犯一犯,医院就多跑了几趟。本不算什么大问题,陆尉文却给他开了两日留院观察,还非要他住特护病房。等到病房的护士进来,裴仲桁才发现是南漪。
南漪同南舟性格不同,虽然两人有家仇,但裴仲桁现在是病人,因此对他态度就是个尽责的护士对病人的态度。他住院这两日,陆尉文几乎隔一两个小时就来查一回房间,把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了一遍。裴仲桁看出他对南漪的那点意思了,便交代万林,千万不要让裴益到医院里来。
这天做出院前的最后检查,护士长跑进来找陆尉文,“江夫人住院了,院长叫您亲自去给她检查呢!哦,还有,他们家家属点名叫南漪过去做看护。”说着看了南漪一眼。
南漪身穿着雪白的护士裙,腰带把腰收得纤致。头发盘在护士帽里,乌黑的刘海垂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眼波微动,就是不胜人间风雨的娇楚模样。她一进济慈,那些男医生私下头就叫她做济慈之花。好在她是不爱出风头的闷性子,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争抢。说话也是曼声细语,不讨人厌。这才没受人排挤。可护士被家属点名去照顾,还是头一回。难怪旁人会胡思乱想。
陆慰文同南漪离开了病房,裴仲桁也出了院。刚到家,泉叔便道:“九姑娘来了。”
裴仲桁颇是意外。到了客厅,见南舟端坐在圈椅里。已经换了冬装,水杏色大衣底下露出一截深褐色裙边。原来这样久没见过她了,可恍然好像昨天才同她刚跳过舞。
见他进来,南舟站起来颔了颔首,道了声“裴二爷。”
他一点都参不透她的来意,但她今日看上去还算心平气和,应该不是来吵架或是告状的。裴仲桁坐下,叫下人上了茶点。“九姑娘过来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今天过来,是想同二爷谈一笔生意。”
他眉尖蹙了蹙,好像上回还说要报仇来着,怎么转眼就来谈生意了?
南舟不是转弯抹角的性子,开门见山地说自己定做了一艘船,不日就要进港,她打算把船租给他的通平商号。
裴仲桁缓缓吹了吹杯里飘过来的茶叶,并不立刻答话。
南舟等了一会儿,“二爷是什么意思?”
裴仲桁从杯沿上抬起目光,“莫说我通平号有船,就是没有船需要去租赁,也自然会货比三家。无论内河还是近海,裴某也是常要租船走货的。你的租赁费用可不低,甚至超过市面多数船主的报价。”
南舟自然不服气,将她的船的优点罗列出来,但裴仲桁却仍旧并不为所动。南舟不料他竟然是这样的态度,“裴二爷不是说过在商言商吗,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真的嫌弃我的船,还是嫌弃我姓南?”
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九姑娘,并不是我为难你,也不是我舍不得银子。质好价高的道理我不会不懂。只是你既然想要我租你的船,口说无凭,就得给我一些信服的理由,让我不得不租你的船。否则,就算我今天同你做了这一单买卖,也不过是看在我们一点瓜葛的份上,不是你真本事,也长远不了。”
南舟愤而起身,胸口因为愤懑而上下起伏。她真是讨厌自己这样牺牲尊严去找他办事,但这个人却又激起了她心中更多的自尊。她努力平息了自己胸中的怒气,“可以,请给我几天时间,我定然给二爷一个信服的理由。不过希望二爷能给些方便,能叫我上通平号的船上去看看。”
“这个好说。”裴种桁叫了泉叔,吩咐他通知柜上,让南舟可以随意在铺子里和船上走动。
南舟离了裴家,白天便泡在通平号的几条船上,晚上则是挑灯画图研究,常常一做就是半宿。
这天南漪替同事上晚班,会到深夜才下班。因为南舟睡得晚,就叫阿胜去睡觉,她为南漪等门。做完了一艘船的资料,南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背,忽然听到轻轻的拍门声。
南舟看了看钟,应该是南漪下班了。她过去开门,可门打开的时候她怔了一下。拍门的不是南漪,而是一个年轻的军官模样的年轻人,南漪则站在他身侧。见门开了,南漪便低声对那人说:“魏参谋,谢谢你了。我到家了,请回吧。”
那人说话很是客气,“好的,那南小姐慢走。”然后侧了身将她让进去,直到门合上了才离开。
南漪穿着护士的斗篷制服,进了院子开始解斗篷。南舟一眼就瞥见了她的手上缠了一圈纱布,大惊失色。“哎呀,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说着拿过她的手来看。
已经深夜了,南漪怕惊动旁人,忙低声说:“没关系,不小心被花瓶割伤的,养几天就好。”
可纱布还透着红,显然是伤口很深。南舟心疼道:“这还没关系?碎片都挑出来了吧,伤口处理了吗?万一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南舟把妹妹领到自己屋子里,怕她手上沾水,给她打水擦手擦脸。本就清润的一张小脸,擦过后更如雨后娇花。南舟看着微微笑起来,打趣道:“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南漪看她笑得促狭,忙解释道:“我也不认识他。”
南舟一下紧张起来,“你不认识他还敢叫人家送?”
“也不能说不认识,其实是今天才认识的。”
然后便说起来,她有位病人正是她的好友程小姐的姐姐。人犯了支气管炎,正好在仁爱医院住院。因为程小姐的原因,所以南漪就被请去做特别看护。那位夫人虽然算不上多和蔼可亲,可总还是客气有礼。
今天本来程小姐带着花去看她姐姐,谁知道到了医院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便把花交给了南漪。南漪抱着两捧花进了病房。那位夫人中午打了针一直在睡觉,南漪因为只做她的特别看护,所以也没旁的事情,便自作主张拆了花,都插进花瓶里了。
“后来进来一位军官,我也不认识他,就请他离开,不要打扰病人休息。可他却说来看母亲,看看就走。我这才知道,原来是病人家属。他果然只是在病床前站了站,我就帮病人调了调输液速度。病人不多会儿就醒了,见到她儿子开始还挺高兴的。谁知道她突然就发起火来,把花瓶推倒了。我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花瓶碎了一地,我怕她扎伤,就赶紧去扫花瓶。病人问我谁放的花,我说我放的,她就推了我一下。我蹲着没蹲稳,倒下去的时候手按到碎片里,这才扎伤的。”
南舟心疼坏了,“怎么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人,怎么能随便推人!”
南漪微微一笑,反而安慰她,“也不是啦,那位夫人平时对人还是很客气的。后来程小姐赶过来,一听说我把两捧花都插进花瓶里,脸都吓白了。后来她悄悄跟我说,只有一捧花是给她姐姐的,另一捧芍药是送给别人的。当时走得急,忘了交代我了。原来她姐姐最讨厌芍药了……”
“那也是她们家人不对。”南舟把妹妹头发打散,又替她梳通,松松打了根辫子。
“不过她儿子倒是很客气,觉得很过意不去,就叫他的副官送我回来。我说不用的,他非要送。哎呀,不说了,我赶紧去睡觉了。早上别叫我起来吃饭,我要多睡会儿,回头要赶夜班。”
“嗳,你还去上班啊?你这个手伤了,还是在家多休息几天。既然那个病人不好伺候,就躲开好了。”
南漪摇头,“没事的,再难伺候也不比那个难伺候呀。”她拿手比划出一个三字。“而且特别看护时薪很高的,回头领了薪水我们去逛百货商店去。”姐妹俩相视一笑。南舟等妹妹离开后,又开始埋头整理手头上的资料。再过两天资料就能全部统计好了,她就不信说服不了裴仲桁。
隔了几日,早饭过后南舟带了资料去了裴家,裴仲桁却不在家。南舟等了一上午不见人回来,却等来了迟起的裴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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