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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五斗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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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五斗橱。你问我的年龄？怪不好意思，不是因为我自比为女性，而是因为，我们家具一族，年龄上的讲究跟你们人类不大一样。年轻的家具，用料做工再好，价值也有限，超过一百年的家具，价值那就昂贵了，如果是三百年以上的明代家具，那就往往无法定价，被视为无价之宝了，近些年我摆放在屋里的位置，恰好斜对着一台电视机，那天从电视里看见，一个清朝乾隆时期的雕花炕橱，在拍卖会上拍出了一百万的价格，惊得我发出咔吧一声，男主人听见了就跟女主人指着我说：“又热胀开榫啦，这么个稀里哗啦的破柜子，你怎么还舍不得处理呀？”

你这就知道我的年龄了，我们家具处在三四十岁的年头，是最不让人待见的，基本上都属于“该赶快处理掉”的范畴。感谢女主人，她一直坚持保留我。男主人娶过女主人来时，女主人的父母，也就是把我新崭崭买下的那对老主人，先后去世不久，女主人把我带到新居，说我是个纪念物，男主人那时候对女主人百依百顺，别说把我带到新家，就是把老主人用过的旧笤帚带过来，也不会皱眉头的。

但他的好脸没保持多久，有一回跟女主人闹矛盾，他不砸屋子里别的东西，专拿脚踢我，一边嚷：“你就跟这破柜子一样跟不上时代！”女主人哭了，末了他又去搂着她道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踢我我就忍了吧，只要别踢女主人就好。

女主人不仅不嫌我“跟不上时代”，还好几次说我是“时代的活见证”。确实如此。我上面的两个小抽屉，都有锁，那里头锁过户口簿、身份证、结婚证、存折，还有粮票、布票、工业券、外币兑换券什么的，可惜这些票券搬过来的时候基本上全绝迹了，但有一回小主人从抽屉缝里发现了一张布票，那时他已经上到中学，发现那是张一尺的布票，惊喜得跳了起来，女主人说他“抽疯”，男主人却鼓励他拿到一个什么市场去估价，后来估出的价钱是一百块，而且，据说再存它二十年，一千块怕还不止，那小主人就把那张布票夹到他的一个邮票本里了，说那是个小金库，里头所有的小纸片都等着升值呢。“等升值”的观念我确实难以容纳。我记得在我的两个小抽屉里，还存放过红领巾、共青团团徽和入党申请书。我下面的三个大抽屉是装衣服的，当中两个抽屉里的衣服像流水一样，更新得很厉害，最下面的抽屉里的衣服，有的一放就好多年，前些时候有一天男女主人说是要去参加一个什么“派对”，女主人把当中两个抽屉的衣服翻遍了，男主人还帮她把那边新衣橱里挂着的新衣服挑了一溜够，居然就找不出一套够格的，后来男主人就对女主人说：“风水流年转，二十年前的衣服现在也许反成了最时尚的！”女主人就赌气来拉我最下面的抽屉，我想那不是瞎掰嘛，抽屉里只有回忆，哪能有时尚，就咬住抽屉口不让她拉开，她费好大力气才达到目的，头一回生了我的气，她边往外掏旧衣服边埋怨：“这柜子也真是个老倔货啦！”没想到的是，那天深夜他们两口子回来，竟都为女主人穿出去的那套衣服自豪，说是“派对”上有的女士羡慕地问女主人：“这是不是巴黎本季时装呀？哪个专卖店进货这么快呀？”两个人笑得没脱衣服就搂着滚到床上去了……

但是我的命运仍然堪忧。主人的住房要二次装修了，那些比我年轻的家具都面临淘汰，我能继续被保留吗？有一天男主人趁女主人不在家，把一个农村来的收旧家具的汉子带到我面前，跟他说：“随便多少钱吧！”那汉子说：“八块。”男主人耸起眉毛：“什么？它才值八块？”那汉子说：“你这四层楼呢，一层楼算两块很公道啊！”原来那汉子的意思是不仅我一钱不值，他帮男主人把我这个“累赘”搬下楼还要男主人付他八元劳务费！那天我气得吱吱呀呀呻吟了好半天。

终于到了这一天。主人们直到天黑一个都没回来。一个贼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他居然要撬开我最上头的两个抽屉。尽管这些年主人的首饰、存折、现金什么的都不再搁在我这里，但我的抽屉里所存放的，实在有比金银财宝更珍贵的，干脆说就是无价的东西，比如男主人还没娶女主人时写给她的一叠情书，女主人把它们都搁在了一只磨漆小匣子里，那里面还有一朵已经干燥却依然散发出香味的玫瑰。这样的一些见证物，我怎么能容忍蟊贼劫去呢？他一边撬，我一边愤怒得发抖，他使出一个大劲，我就用尽全身力气跟他拼了——我不仅砸向他的身体，而且像炸弹般解体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声，结果惊动了楼下的邻居……最后，警察来了，那贼没能跑掉，给逮住了。

碎掉的我，最后的意识里，氤氲着一种甜蜜，那是我发现，女主人的脸逼近着我的碎片，她眼里的一滴泪水，恰恰落到我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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