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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ldo;回来了。&rdo;徐二虎略带惨然地一笑，&ldo;在里头听声音就觉得耳熟，他们说是&lso;彩云&rso;，出来看看果然是你……&rdo;

&ldo;我没出息……&rdo;

&ldo;你知道，埋我爹借了人家的钱是得还的……&rdo;

&ldo;借谁的钱？&rdo;

&ldo;鲍、鲍……&rdo;

&ldo;鲍昌‐‐鲍三爷，鲍二鬼子？&rdo;徐二虎一脸讥讽，冷冰冰说道，&ldo;你可真能耐真体面‐‐为甚的不找码头上你三哥？&rdo;

彩云的头低得像是在看地下的蚂蚁，细微的声音不用心根本就听不见：&ldo;城外的父老兄弟都打散了，三哥现在还在班房里。才进狱几个月还得我给他送饭……你叫我怎么办？借别人的钱，我能咬咬牙下辈子还；借鲍家的，我宁可这辈子还清了他的！&rdo;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徐二虎，又低下了头。

二虎的脸涨得血红，咬着牙盯视半晌，低声喝道：&ldo;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rdo;彩云不知所措，诧异地抬起头来。徐二虎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仍是那样朗净，里边有泪在滚动，有羞涩、惭愧和惊异迷惑，但没有畏惧和自疚，没有二虎想看或者不愿看到的东西。半晌，二虎长长透了一口气，问道：&ldo;你欠他多少？&rdo;

&ldo;二十三两本银。&rdo;彩云哽着嗓子小声道，&ldo;加三的利。制钱也不要，一千七百文兑一两……很不容易的。你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现今本利已经到了三十五两……&rdo;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果决有力，&ldo;二哥，不瞒你说。万不得已，我就是卖花挣钱，也必还清了他的！&rdo;徐二虎扫视了铺中座客一眼，用命令的口气道：&ldo;这点债我替你填还‐‐你回去，不许再做这营生现眼！明日我送银子过去！&rdo;彩云低头嘤咛答应一声，对两个伴奏的瞎子道：&ldo;徐二爷回来了，咱们不做这生活了。走吧……&rdo;

目送着彩云三人踽踽出去，二虎怅怅地透一口气，轻轻一跺脚返回雅间屋。看时，屋里人们已不再吃酒，都围在墙角一张桌子旁，有的叉腰登板凳，有的盘着辫子踮着脚尖，葛花儿站在桌子南头用手抚着一张大号宣纸，都正在看江忠源写字。二虎凑近看时，是一笔刚劲有力的瘦金体书：

答君恩清慎忠勤，数十年尽瘁不遑，解组归来，犹自心存军国。

殚臣力崎岖险阻，六千里出师未捷，骑箕化去，空教泪洒英雄。

徐二虎是中过秀才的人，一望便知是一副联，便问：&ldo;这是谁的？&rdo;

&ldo;这是‐‐&rdo;江忠源放下笔，语气沉重得一字字都像灌了铅：&ldo;咸丰爷輓林少穆公的联。&rdo;

一片冰冷的死寂，众人蹙额皱眉，江忠源的话锤子样一下一下敲击着人们的心：&ldo;少穆公可谓古今完人，不枉了今上的知遇。他滴戍伊犁，冰天雪地执戈巡逻，是个兵；他复任云贵总督，疏通洱海，开山造田，是人民良牧；他烧鸦片御外侮，洋人闻风丧胆，是国家干城、社稷之臣。宦海沉浮寻常事，无论显贵沉沦，他就是这般忧国忧民之心，真是千古人莫能及。邓廷祯大人我们知交，从伊犁来信，说少穆公身体尚康泰，居常独自自言自语：&lso;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困祸福避趋之？&rso;‐‐他调我去帮他军务剿洪秀全，可见他也识得我江忠源。可惜呀……终归缘吝一面……&rdo;江忠源嗓音发哽，但他是极刚强的人，轻咳一声，已恢复了平静。&ldo;林公死得不明白，&lso;星斗南&rso;三字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死前一天还赶路二百多里，怎么一夜之间就暴病撒手而去？&rdo;

众人都虎铃着眼，苦苦索解这三个字。有说林则徐本是天上星宿下凡，归天之前看见车驾云龙来迎接，兴奋得喊叫的；有说他观天象，星斗之南将有大乱的；有说他临终有放不下的心事，惦记天下南端的香港沦陷的……纷纷解释都似是而非。江忠源听着直摇头，道：&ldo;这些我都想过，林文忠公一代英豪，学贯中西，临终不会妄听妄视有鬼神附会谵语……&rdo;一直站在那副联语前沉恩的葛花儿也喃喃念诵：&ldo;星斗南……星斗南……啊‐‐新斗栏！&rdo;她瞳仁倏地一闪，双手合十惊呼：&ldo;老天爷！林大人是福建人，&lso;星斗南&rso;和&lso;新斗栏&rso;同音不同字的啊！莫不成他老人家归西前还在惦记鸦片的事……&rdo;她不胜其寒地打了个冷噤，&ldo;再不然是他临死心中清明，想到是新斗栏派人下毒害的他？！&rdo;

&ldo;对！葛花儿说的有道理！&rdo;一个杠夫兴奋得声音颤抖，&ldo;林老爷充军，新斗栏几个烟馆放爆竹庆贺‐‐他们恨死林大人了！&rdo;

&ldo;一定是他们！鲍鹏前儿还带几个英国佬来看十三行码头，指着新斗栏说说笑笑。那英国佬叫璞鼎查，是啥毯的香港总督，对鲍鹏说，我们也好安安生生过个年，要过得加倍快乐！&rdo;

&ldo;他们信天主的，过的是圣诞节，还有什么复活节。鲍鹏就从来不过年，凭什么今年要&lso;加倍快乐&rso;？&rdo;

&ldo;就是，我说呢！鲍大裤衩子前儿乐颠颠叫了我们二十几个领工的，说今年在教的也过年，工资照发！&rdo;高保贵咬牙笑道，&ldo;我当时还说，&lso;你是又挨了洋毯还是又吃了洋屁，美得这样儿？往年都不叫过年，今年是怎的了？&rso;他说有天大的喜事，过些时你们就知道了！‐‐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他妈的，这事得查查清楚，哪个王八蛋作这恶，教他七十二个透明洞！&rdo;

江忠源先是一阵兴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到底是县官出身，众人说这些，只能叫端倪，不能叫&ldo;证据&rdo;。这群人和他在湖南办团练训练的乡勇一样，其实是群氓，比起乡勇却又见多识广难以驾驭。广州华夷杂处之地，林则徐烧鸦片又经三元里一战后，中国人在自己本上打了败仗，又无罪黜罚林则徐，本来就是一车浇了油的干柴，自己新来乍到，还没见过叶制台，先惹下一大堆邦交麻烦……思量着，一笑说道：&ldo;这些都是推测。洋人可恨，汉jian可恨，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各处都有起反的。我们不能躁动，再弄得不可收拾，吃亏的还是朝廷。我是兵部举荐到广州来作御史观察道的，林文忠公之死当然有权纠察，现还没见着叶制台分派差使。若允许我在广州办团练，自然还要仰仗各位兄弟的。列位要相信我江忠源，我必是要查清这案子的。现在，我们喝酒！&rdo;

&ldo;来，干！&rdo;众人一齐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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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江忠源赶到总督衙门。已是申正时牌，广州人已经用了新词儿，叫&ldo;下午四点钟&rdo;。门房厅里还等着五六个县令，他官阶高人又生，大家原本一处说笑打浑，见他进来，便都收口儿正襟危坐，吸溜着嘴儿吃茶不言语。江忠源也觉无话搭讪，向门房递了手本名刺便坐在一边闭目沉思。谁知一等就是半个钟头，连个回据都没有。江忠源嘬了一下嘴唇，叫过倒茶的衙役问道：&ldo;叶制台在见什么客，这么久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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