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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时,马利枫正在卸妆,一双眼头勾圆,眼尾上挑的狐眼里情绪难测。还是舒旻先开口:&ldo;恭喜你,小枫。&rdo;
&ldo;有什么好恭喜的啊?&rdo;马利枫换了一张卸妆棉,不冷不热地说,&ldo;这才是第一轮比赛,通不过是有点丢人,通过了也没什么好开心的。下周一三十进二十,再见真章了。&rdo;
同寝三年,舒旻对这个室友的脾气很清楚,不再接话,径直去阳台卸妆。
临着镜子一照,她发现这一个多月的规律生活倒真将自己养好了些,镜子里的自己,额头光洁饱满,下巴尖而翘,清瘦的脸颊上微微透着一点婴儿肥,她对着镜子笑了笑,不好,太冷,于是又试着放空大脑,尽可能热情地一笑,这一笑,好像有火星子落进了干燥的柴糙堆,火焰似的明艳在她清淡的脸上燃烧起来。她看得有些呆住,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彤红妍丽的唇、修长的脖子、清晰的锁骨。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容颜,这是一张好看的脸,无怪那个人想要它。
想到林越诤,她的心忽然乱了。虽多日未见,但他那句&ldo;跟我在一起吧&rdo;却时不时在她耳畔回放。在陆城南离开后,林越诤出现之前的那段日子里,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困在鱼缸里、没有出路的鱼。
然而现在,他向她绝望的生活里投下一道挂着诱饵的鱼钩,他给了她一种改变的可能。她不得不去惦念鱼钩上的那点希望,却又不得不畏惧希望背后的东西。
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许是从初见时,他帮她解围时开始,也许是从那天晚上,她看见他熟悉的英文字开始。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有渊源,她想要追溯这段渊源,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要离得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自她脑海里蹦出:答应他吧,既然无法拒绝。
如是想着,她的呼吸开始发紧,目光亦变得越发迷离,连脸颊上都悄然泛起一片红晕。等她察觉到自己的意乱情迷后,自己都被镜子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吓了一跳。
不!这样不清不白地&ldo;在一起&rdo;算什么?她怎么变得这样糊涂!
她慌忙俯下身掬冷水搓脸,仿佛搓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直搓得脸上发烫,她才罢手。
回床上躺下时,她从床头拖了一本专业书看,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心跳得厉害,脑子中有什么在搅着,仿佛那里面装的是一锅粥。直到尹驰烨都约会回来,她才惊觉一个多小时过去,手里的书才翻了三页。
她忙将手里的书丢掉,心虚地看了眼斜前方的马利枫。门外传来熄灯铃声,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在六月的天里,将自己紧紧裹进了被子里。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条蛇在她身体上游来游去,冰凉的触感过处,掀起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她又恐惧又紧张,身但是却不敢反抗,唯死死咬着牙,屏住呼吸忍耐,渐渐的,她又跌入了更深的梦里。
很久以后,舒旻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听尹驰烨的话报名,没有通过第一轮比赛,没有在第二轮比赛时见到从小的偶像梅月琳老师,没有得到她的盛赞,她的人生会不会不同一些。又或者如果,那一次她顺利晋级了十强,而不是亲眼目睹那样的龌龊,她的选择会不会不同一些。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因为顺利通过学院两次选拔,并且以最高分的成绩通过第一轮比赛,舒旻打消了对学院比赛有潜规则的偏见,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激情和野心开始冒头。她也是一个正常人,她同样渴望满堂喝彩,渴望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学院领导、教授们的交口称赞,人一生努力筹谋,说到底还是想博得旁人尊重和认可。
所以,在第二轮比赛的准备上,舒旻明显用心起来。尹驰烨很高兴见到她这种转变,揽下了帮舒旻找演出服的工作。然而这样的比赛季,好的演出服早被租借走了,尹驰烨找了好几套回来,两人都不甚满意,就在这时,百忙之中的余梦鸽帮了她们一个大忙,托人送来一件白色的演出服。
尹驰烨自诩是见识过好东西的,但是捧着那条裙子时,眼睛还是睁了个溜圆,抚着那条裙子的纹理说:&ldo;靠,什么是月光女神啊?穿上这条裙子,你往灯光下一站,那也是普莱丝,也是莎拉布莱曼啊!&rdo;
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将裙子套上舒旻的身体,舒旻也有点儿紧张,没怎么敢使劲儿拽。裙子刚穿服帖,尹驰烨望着绾着高髻的舒旻,露出那种又酸又软的小表情,嘴巴一撇,忽然&ldo;呜&rdo;一声抱住舒旻:&ldo;太漂亮了,我终于把你给养成了,太欣慰了,太嫉恨了,嗷嗷嗷。&rdo;
☆、第三十一章
那晚比赛开场前,舒旻在后台听见一个学姐激动地嚷嚷:&ldo;知道吗?梅月琳教授今天晚上当评委,梅月琳啊!&rdo;
舒旻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下一秒,所有人&ldo;哗&rdo;地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围着那个学姐询问。
&ldo;真的是梅月琳老师吗?她不是在维也纳吗?怎么可能来这种小比赛当评委啊?你骗人的吧?&rdo;
那个消息灵通的学姐言之凿凿:&ldo;梅老师回国探亲,顺道来母校转转,咱院长拉着她就不肯放人。她听说晚上有比赛,又听说这场比赛相当于是咱院优秀生报告演出,她就自己提议要来看看,看看学校有没有什么人才。&rdo;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大家都信了,人群里爆发出一种喧哗。在外人看来,梅月琳这个名字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是对这些学音乐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就等于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连舒旻的心都提了起来,她可以算是听着梅月琳长大的,因为她妈妈一直是梅月琳的忠实歌迷,家里收集了无数她的剪报、唱片。舒旻小时候,妈妈总是念念不忘地提她和梅月琳在北京的一面之缘,说梅老师是如何和蔼,如何有大家风范,技艺是如何的登峰造极。
常年日久的,梅月琳这个名字就神圣化了。冷不丁地听到她的名字,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人,舒旻不禁有些紧张。她放眼看周围的人,好几个夸张的已经含着泪尖叫了。
马利枫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ldo;至于吗?她能给什么好处啊?人都去国外了,早就不在中音带博士生了,这么上赶着图什么?&rdo;
舒旻瞥了她一眼,深觉这个人天性凉薄,急功近利,有些不想与她为伍,便从她身边走开了。
舒旻上台后,一眼就看见了评委席里的梅月琳,年逾六十的她保养甚佳,璀璨的灯光下,肤色白腻,姿态优雅,一双黑亮的眼睛里丝毫不见老年人的浑浊。她眼神明亮地望着台上的舒旻,大约是觉得台上的姑娘合眼缘,眼神里带着好奇,嘴角噙着鼓励的笑,表情可爱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
人常说艺术使人年轻,艺术使人纯粹,见到梅月琳之后,舒旻才彻底体会到艺术之伟大,它能让人由内而外地趋于至臻完美。
那晚,舒旻唱的是《罗西娜的咏叹调》,配乐响起,底下的人都惊呆了,谁都知道这是梅月琳的成名曲,当着她的面唱这首歌,且不说是不是班门弄斧,不尊重长辈的嫌疑是免不了的了。
这是舒旻临时决定改的,能不能顺利晋级她管不着,是不是会在梅老师面前出丑她更管不着。这是妈妈最喜欢模仿梅老师的一首歌,也常拿着这首歌让她练,她觉得在此刻唱这首歌非常有意义。
她端立台前,圆润明亮、优美而抒情的声音响彻大厅,眼前不断浮现出妈妈年轻时倚窗练歌的样子,然而她的情绪控制得极好,丝毫都没有影响到自己的演唱。
梅月琳望着台上少女惊人的容光,听着她感情浓郁的歌声,明亮饱满的声线打在她手臂上,激起了一阵战栗。诚然,台上的少女的演绎只能算是出色,完全不能给予她什么震撼,但是她透过这个少女,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曲唱毕,居然没有人敢鼓掌,倒是梅月琳老师率先鼓掌,大厅里才爆发出一阵掌声。就舒旻目前的年龄来说,能将这首音域极广,含有大量花腔运用的高难度片段演绎到这个水准,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底下,学院的老师们纷纷点头,最后,梅月琳率先打了一个高分。舒旻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她便用赞许的目光回望着她。舒旻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来。
比赛结束后,有工作人员去后台找到舒旻,耳语一番,说是梅老师要见见她。
偏厅里,梅老师和蔼地拉住舒旻的手,问了她一些叫什么,多大年龄,读大几的问题,然后含笑夸她刚才唱得好,完全不像大三的学生,是个可造之材,叮嘱学院领导要好好栽培这样的好苗子。一旁,院长和系主任等人纷纷附和。末了,梅月琳指出她唱法里几处不成熟的地方,让她一定去找个好老师好好纠纠。舒旻忙点头称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送舒旻出门前,她殷切叮嘱道:&ldo;最好自己录张专辑,回头寄给我听听,名片上有我的地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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