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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瑞香道:&ldo;不要紧,你扮你的戏。&rdo;玉雪梅笑道:&ldo;今天的花篮,不算多,不过二十来个。除了花篮外,还有几个银盾,这倒是费事的,在台上摆起来,得另外搬桌子来摆它。余小姐你瞧见没有?包厢的栏干上都挂着帐帏,这也都是人送的。&rdo;
余瑞香笑道:&ldo;这才叫名角儿啦。我问你,前天刘小姐家里请你吃饭,你怎样没去?&rdo;
玉雪梅道:&ldo;这可真是对不住。那天碰巧赶上堂会,我忙不过来,没有工夫去。等哪一天没戏的时候,一定请刘小姐在我家里打小牌。刘小姐今天来了没有?若是来了,请您转请她到后台来,我有几句话和她说。&rdo;余瑞香道:&ldo;是不是你送相片子给她?&rdo;王雪梅道:&ldo;不是,要是送给她,一定要送给您一张的。&rdo;王雪梅说着话,一个宫装盘龙高髻,已经梳起来,那男子汉捧了一匣子钗环珠花之类出来,一样一样替她戴上。戴完之后,就穿衣服。最后加上一件红缎绣团龙的衣服。余瑞香一想,记得密斯刘曾经说过,做了一件黄色的宫袍送给玉雪梅,难道就是这一件?看一看那里子,也是绫子的,若把绣工算起来,怕不要一百多块钱,难怪她和密斯刘交情又好些了。玉雪梅一面扮戏,一面和余瑞香说话。有一个上十岁的女孩子一跑一跳的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戏装的小生追了过来。王雪梅看见,对那穿戏衣的小生喝道:&ldo;你追她做什么?&rdo;那扮小生的道:&ldo;你家小巧儿,可真淘气。我肚子饿,买了几个包子吃,她问我要。我说这是羊肉馅儿的,你不吃的。她听了这话,不问三七二十一,把我一碟包子全抢去了,倒在泔水桶里。&rdo;王雪梅用手摸着小巧儿脑袋笑道:&ldo;你这孩子,就这样淘气。倒着喂给狗吃,也不要紧,一定要倒到泔水桶里去做什么?&rdo;说毕,对那小生道:&ldo;你追来怎么样,难道说还要她赔?她是一个小孩子,你也和他一样的闹。&rdo;那小生举起大袖子擦了一擦鼻子,呆呆的站着一言不发。那小巧儿走过去,踢了那小生两脚,说道:&ldo;去你的,小子!&rdo;王雪梅看着只是笑笑,一言不发。那小生被小巧儿踢了几脚,只把身子左藏右闪,却没有作声。
她还要说话时,王雪梅却在她身后,用手一推,那小生穿着高底靴子,一个不小心,往前一栽,跌在地下,头碰在戏箱上,噗咚一下。玉雪梅看见,倒哈哈的笑起来了。
那小生站了起来,举起手来,擦着头,流着眼泪,慢慢的走了。这时,戏码子已唱到了例第三,余瑞香便拉着史科莲到前台去看戏。史科莲问道:&ldo;玉雪梅刚才打那个扮小生的女孩子,我见了也不服气,怎样你不劝劝?&rdo;余瑞香道:&ldo;这就算好的了。凡是名角,没有不欺压人的。她们哪天不打人,我们能天天劝她吗?&rdo;两个说着话,复又走到包厢里,只见李冬青梅双修已经坐在那里。梅双修道:&ldo;我们来了好久了。我看见这里沏了茶,摆了果碟,我就猜你来了,一准是到后台去了。&rdo;李冬青道:&ldo;你能不能够介绍我和玉雪梅见见?&rdo;余瑞香道:&ldo;这是很容易的事,有什么不能够?现在她在扮戏,没有工夫。回头等她卸了装,我们一块儿到她家里玩去。&rdo;李冬青道:&ldo;她家在哪里……&rdo;一句话没说完,史科莲坐在她身边,用手拐子在李冬青肋下敲了两下,然后用眼睛对李冬青一望。这时余瑞香正望着台上,没有瞧见。李冬青会意,没有往下说,余瑞香也没有理会。一会儿台口上摆着一层花篮,花篮后放着五张桌子,桌子上摆有几个玻璃匣子,里面都是银盾,摆好了,吹打起来。玉雪梅穿着一身古装,几个女戏子簇拥着出来,先向戏台下正面一鞠躬,又对左右两边一鞠躬。那台底下的掌声,就像开机关枪一样,和着轰雷也似的喊声,一齐响了起来。玉雪梅行了礼,就进去了。李冬青问余瑞香道:&ldo;这是什么戏?怎么走出一个仙女来,和台底下行礼。&rdo;余瑞香笑道:&ldo;傻子!你别说了,这是人家出来欢迎来宾,又对着送花篮的人道谢,哪有这样的戏?&rdo;又一会儿,玉雪梅才正式出来演戏。那台前坐着七八个人,从玉雪梅出台起,不断的叫好,玉雪梅唱一句,他们固然叫一句好,就是玉雪梅说一句道白,他们也叫一句好。中间王雪梅举起袖子掩着脸,回头吐了一口吐沫,他们也叫好。而且叫好之后,就有三四个人,竖起两只手,举着比头还高,在那里鼓掌。李冬青皱着眉道:&ldo;实在吵人。讨厌得很,我不愿意听了。&rdo;史科莲道:&ldo;这班东西贫透了,我也坐不住,我们一块儿走。&rdo;
李冬青道:&ldo;舍下离这儿不远,可以到我家里去坐坐。&rdo;史科莲笑道:&ldo;很好。&rdo;
余瑞香道:&ldo;好戏刚刚出台,干吗就要走?&rdo;史科莲道:&ldo;听一句戏,听一阵子怪声叫好,乐不敌苦,我耳朵都吵聋了,实在坐不住。&rdo;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李冬青看见她站了起来,不便坐着,也站起来说道:&ldo;请密斯梅待一会儿罢,我和密斯史先走一步。&rdo;余瑞香见她们有好戏不听,心里好像有一种什么不痛快的事,哪里肯依。梅双修道:&ldo;你就随她们走罢,好像那回大鼓书,你总觉得一点儿味都没有,一定要走。这不是一样吗?&rdo;余瑞香听了她这个譬喻,竟自软化了,就让她两人走。
她们走不多路,顶头碰见杨杏园,他左手肋下夹着一函书,早闪着站在路的一边,右手取下帽子来点了一个头。李冬青站住,也笑着点了一个头,眼睛却she在他夹的那一函书上。书上面的题签,乃是《绝妙好词》,她见这个,忽然想起杨杏园昨日送来的几首诗,一时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提起它,只笑了一笑,然后突然出口,问了一声:&ldo;杨先生买的什么书?&rdo;杨杏园道:&ldo;不是买的书。因为下午在公园里散步,带了一部书去看。&rdo;李冬青笑了一笑,然后说道:&ldo;哦!&rdo;说完又笑了一笑。
彼此现着很和悦的样子,默然站了一会。李冬青点了一个头道:&ldo;再会。&rdo;便和史科莲走开。当李冬青和杨杏园说话的时候,史科莲走到一边去,站在一家铺户的玻璃窗下,看那窗户里陈设的鞋子,这时她和李冬青走着,又一路说话,李冬青特为的说道:&ldo;刚才这一位杨先生学问很好,倒是一个读书的人。我原不认得他,因为在我教书的地方,常会见他,所以认得。&rdo;史科莲原没有问她,也就没有留意,说起话来,不觉得一会儿就到了李冬青家里。
李冬青先引着史科莲见了她母亲,然后就引史科莲到她屋子里来坐。史科莲一看她这屋子,床榻桌椅,全是藤竹器。临窗的地方,一列摆着泥磁花盆,栽着几盆文竹,和几盆四季海棠,都是青郁郁的,越发现得屋子里幽静。史科莲笑道:&ldo;我们虽然只见面两次,却很投机。我不是当面奉承的话,密斯李这样的人,我是最佩服的。&rdo;李冬青道:&ldo;我也觉很投机呢。我想起一桩事来了。刚才我和密斯余说,要到王雪梅家里去,密斯史为什么止住我?&rdo;史科莲正端着一杯茶要喝,笑着把嘴抵住茶杯子,把头几乎要低到怀里去。李冬青道:&ldo;密斯史笑什么?难道我说到王雪梅家里去,这句话,是不应该说的。&rdo;史科莲道:&ldo;那倒不是。我以为这女戏子家里,总不是平常人家,难免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我们虽然是去好玩,究竟容易惹是非。况且女子捧角,这种话传出去了,总是社会上一种新闻,人家知道,也没有什么意思。你不瞧见今天戏台上,玉雪梅有那些花篮吗?那些花篮,十分之九,是男子汉送的。他们和玉雪梅认识的程度,当然也和我们差不多,我们能到王雪梅家里去,他们就不能去吗?设若我们去的时候,碰见了他们,你想这不是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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