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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将衣裳折在小臂间,不悦道:&ldo;姑娘曾在王府中受过重伤,最不想去的地方便是信王府。信王不是不知道,当初信王被邢家的门客所伤,姑娘都不曾去探望。这会儿倒要姑娘去看王妃,难道他不知道姑娘已与王妃绝交了么?难道王妃见了姑娘会宽心?真真好笑。&rdo;见我不说话,又道,&ldo;信王妃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就病倒了?&rdo;
我叹道:&ldo;她不是好好的,她是不敢病。如今信王得胜回城,心一宽,自然就病了。&rdo;
银杏将衣裳挂在衣架上,又坐在妆台前,将雏ju银簪从锦盒里取出,拿绒布细细擦拭。良久,方鼓起勇气问道:&ldo;信王唤姑娘,莫非是因为那件事‐‐&rdo;
我冷笑道:&ldo;难道真的是因为信王妃的病么!&rdo;
银杏忙道:&ldo;姑娘早有预备,不用怕。&rdo;
高旸从不计较我去不去王府,他总是愿意亲自到新平侯府来。这一次明知我不愿踏足王府,仍命我前去,我若应对不善,新平侯府的覆亡之日便不远了。
因为宇文君山,实是我害死的。
从景灵宫探望柔桑回来的第二天深夜,刘钜来到仁和屯。天一亮,他便只身去了江南。这是我请刘钜做的最后一件事‐‐伪造皇太后密旨,封于御赐的龙凤玉銙锦带之中,赍往江南,视情形游说南方起兵。
刘钜用左手写下密旨:&ldo;逆臣贼子高旸,欺天罔地,窃国弑君,专弄威柄,实谋篡立。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竭东海之水,濯恶不尽。未亡人苟延余息,婴此酷难,抚膺感泣,扪心欲绝。今代天子诏告天下,敕蜀、荆、江南、福建、岭南诸道,兴义师伐贼,剿灭凶丑,扶翼天子。旨到之日,速奉无违!&rdo;
绿萼以宫廷绣娘特有的针法密密锁上锦带,双手奉与刘钜。临行前,刘钜道:&ldo;这一回去江南,必定很快回来。借大义之名,望宰衡之实,跃跃欲试者,比比皆是。君侯这一纸敕书,去得正及时。&rdo;
地平线上刚刚漫出一线苍黄,大地沉默,人亦无言。我举杯一饮而尽,目送刘钜跃马飞驰。至今日兵败,正好五十日。
八分失望,两分惧意,我弓着背呆坐在榻上,将脸埋在双掌之中。我深知,高旸不是高思谚。
银杏又唤了我两声,我这才坐起身,苦笑道:&ldo;宇文君山去荆州,尚不满一年,我原没指望他起兵。他与王甯起兵后,我也没指望他们打败信王。不过盼他们将信王多拖些时日,好让昌王尽快攻入京城。不想他们‐‐&rdo;想起襄阳城下,数万将士为高旸的铁骑所凌轹,折颈断骨,血肉成泥,我几乎落泪。心中一片空白,竟想不到一个合宜的词,&ldo;这般文弱,近十万大军为五千兵马所破。&rdo;
银杏道:&ldo;那王甯也是蠢得厉害,竟然贪功冒进,白白将自己的首级送与信王。倘若昌王兵败,江陵降了信王,宇文夫人必死无疑!&rdo;念及刘离离,我更是心痛。只听银杏恨恨道,&ldo;姑娘真该让钜哥哥杀了信王才是!&rdo;
我冷笑道:&ldo;即使杀了信王,也有旁人觊觎皇位。别忘了,这皇位原该属于谁?睿王与杜娇打算立谁为帝?先帝驾崩,还有谁能羁绊昌王?王甯早有反意,倘若他入京,又会拥戴谁?何况你也说过,钜兄弟是人,不是凶器。&rdo;
银杏一怔,嗫嚅道:&ldo;姑娘将钜哥哥放了出去,好些事就不大方便了。&rdo;
我移坐妆台前,拣了一盒柔粉色胭脂,以雏ju簪点在唇上,对镜揣摩笑意:&ldo;我已无事可交给钜兄弟,留在身边只会害了他。&rdo;又自镜中望着银杏道,&ldo;你留在府中待命,绿萼随我去王府就好。&rdo;
一进信王府,李威便引我去了后花园。今日天气凉慡,启春半躺在水边的凌霄花架子下,身后便是戏楼。好些穿金戴银的华衣少女站在水边喂鱼。众女笑意殷勤,神色小心,半是奉承,半是敬畏。纤纤玉指虚点水下的游鱼,举止僵硬。瞧衣着,她们当是信王高思谦几个不得册封的庶出女儿。周遭姨娘丫头、婆子女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衣着鲜亮,器物华贵,绣带飘摇,脂香缠绵。
我缓缓走上前去,两个女医都认得我,其中一人上前禀报。启春略一抬手,兰指微动,众女似得了军令一般,止了笑声,向两旁退开。众人瞪大了眼睛打量我,想议论却不敢出声。
启春乌发半绾,一把青丝随意拖于雪白的衣襟上。领口微敞,露出一线深红色衬衣。虽装扮随意,然气度沉稳。
我行了一礼,道:&ldo;听闻王妃抱恙,不知可好些了么?&rdo;
启春略略支起身子,微笑道:&ldo;已躺了半日,好多了。&rdo;说罢示意我坐下。
我道了谢,笑道:&ldo;王妃既病了,就该卧床歇息才是,怎么在这里吹风?&rdo;
启春笑道:&ldo;在屋里也是憋闷。况且天气也热了,倒不如在这开阔的地方,听人说说笑笑倒好。&rdo;
我知道,高旸很快就要去洛阳,启春虽病,却不能示弱‐‐即使是在自己家中。我又问:&ldo;怎不见两位县主?&rdo;
启春笑道:&ldo;辱母抱下去睡了。&rdo;
我本是&ldo;奉命&rdo;探病,病已问过,实是无话可说。本想赏景,奈何对面的水阁便是我被华阳刺伤的地方,我不忍看,亦不愿看。于是低头饮了半盏茶,便欲告辞。
忽听启春道:&ldo;我只当妹妹永远也不上我这个门了,不想还肯来看一看。&rdo;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苍白的唇角浮起一丝微弱而宁和的笑意。满面病容,仍苦苦支撑。
想起她家破人亡,想起自己十数年非人非鬼的生活,甚是感同身受。毕竟,我与她如此辛苦,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我不禁慨然:&ldo;怎能不来呢?&rdo;
启春笑道:&ldo;从前采薇妹妹、苏妹妹,还有你我常在这园子里聚谈畅饮,何等惬意。如果还能像从前一般,那该多好。&rdo;
朱云与熙平伏诛,昌王与宇文氏起兵,渭水桥下血流成河,襄阳城外铁骑连营。每一桩每一件,都比汴河上的绝交来得残酷无情。她不会再劝我嫁给高旸,我也只将她看作信王妃。在此歌舞饮宴,亦在此置我于死地。我笑道:&ldo;不过数月未曾拜访王妃,这里的景致已大不同于从前了。&rdo;说罢起身行礼,&ldo;还请王妃好好养病,玉机告辞了。&rdo;
启春急切唤道:&ldo;玉机妹妹‐‐&rdo;
我无奈:&ldo;王妃还有何吩咐?&rdo;
启春叹道:&ldo;何必急着走?再坐一坐不迟。景致不同,才该细赏。&rdo;
我只得重新坐下。启春一摆手,众女安静散去,往花园各处玩耍。离得远了,只听她们的笑声像春天的花香鸟语一般,清脆温和,恰到好处地熨帖住病弱孤寂的灵魂。这里的景致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如今整个王府都是启春的戏楼,欲笑则笑,欲哭有哭。身后那座戏楼不论怎样宽敞华丽,再也容不下启春的耳目与心思了。
火红的凌霄花似流云飞泻,在启春的眼中落下一片宁静的荫翳。沉默良久,启春方缓缓道:&ldo;我自小听外祖母说过许多宫中的污秽与残酷,听得多了,便十分厌恶皇宫。那一年奉父命入宫选女官,也不过虚应故事。妹妹知道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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