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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我入宫选女官的事情定下来后，就再也不必服侍柔桑亭主。每天上午跟着宫里出来的姑姑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到了下午无事可做，只看书习字打发时光。

母亲每日虽忙，到了晚间仍忙着给我裁制进宫应选所着的春衫。她将丝线劈成极细的四股，掺入新纺的棉线之中，细细拈成一股，在灯下织成几匹布。丝线是孔雀绿，棉线洁白，织出的布温软滑润，不似棉布的粗疏，亦有丝绸的慡滑，白中闪翠，令人耳目一新。母亲叫它隐翠。

听说宫中尚俭，太祖登基也不过只穿着布衣龙袍。如今宫中亦少戴金玉，反倒民间百业兴旺，许多官商都穿上了丝绸。当母亲问我织布的丝线要什么颜色时，我毫不犹豫地挑选了孔雀绿。听宫里的姑姑说，宫中目下只有一后二妃，以周贵妃最为得宠。

她的儿子高显和女儿义阳公主是皇帝的长子长女，皇帝爱逾性命。隐隐有风吹出，说皇帝有立高显为太子之意。我听了，自是一心想服侍周贵妃的子女。听说贵妃喜欢碧色，我若着隐翠做的衣衫，也能多几分胜算。

自从玉枢知道我要入宫，心中似有不乐。平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沉默了许多。虽然从不诉诸于口，但她看到隐翠时，总是流露出欣羡的神情。虽只匆匆一瞥，目光却曜如闪电。母亲便哄她说，待我参选的事情一了，便给她与柔桑亭主各织一匹隐翠。

新年过去了，母亲总算轻松少许。这一日，母亲做好了新衣让我一试。衣衫上疏疏绣着几朵白绿碎花，以银丝滚边。腰间系一条绿芙蓉长裙。雪白的中裙上，以隐翠丝线在裙角绣了缠枝蔓糙的图样。鞋尖还fèng制了一朵水色芙蓉花。新衣在身，我甚是欢喜。母亲亦含笑看着我，对我的模样夸赞不止。

我和母亲正高高兴兴地品评新衣，忽见熙平长公主房里的小丫头小ju来传话，说长公主召见。母亲笑道：&ldo;这身衣裳也当由长公主殿下过目才是。&rdo;

我一面在腰间系上玉佩，一面道：&ldo;自然要请殿下过目。&rdo;

小ju和我年纪相仿，忙上前来为我整理环佩，又轻轻抚摸我右臂上的花样，赞叹道：&ldo;朱大娘的手艺真好，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喜欢的。&rdo;

母亲为我披上斗篷，又在我怀中塞了手炉，嘱咐我对长公主要谦恭有礼。我一迭声地答应着，与小ju一道往上房走去。

熙平长公主身着淡紫色家常衣裳，捧着手炉斜倚在红木兽脚梅鹤纹浮雕长榻上。榻上铺了厚厚的软垫，搭着长毛狐皮，风毛绵软细密似亮白的火焰。七岁的柔桑亭主与玉枢同坐在榻上的红木小几边习字。长公主自幼的丫头慧珠坐在一旁拨弄炭火。一室温暖如春。

我在耳房外脱掉斗篷，进屋行礼如仪。玉枢抬起头，目光在我的衣衫上流连不舍。柔桑叫道：&ldo;玉机姐姐，你这件衣裳真好看。&rdo;

我笑道：&ldo;多谢亭主夸赞。&rdo;

熙平长公主看一眼我的衣衫，有一刹那的失神，目光似穿透了我，到达我所不能了解的远方。不知怎的，我忽而惴惴。她也不说话，只揭开紫铜镌镂五福捧寿的手炉盖子，拿了一支长长的银簪慢慢将炭灰划得均匀。不言，不笑，不喜，不怒。

良久，长公主方缓缓直起腰身：&ldo;你就打算穿这身衣裳进宫？&rdo;

我恭敬道：&ldo;回殿下，这是奴婢今春应选的衣裳，是奴婢的母亲亲手织造的。&rdo;

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漠然一笑：&ldo;你这身妆扮让孤想起一个幼时的小友，你和她，倒也有几分神似……&rdo;

我察言观色，也知道这位&ldo;幼时的小友&rdo;恐怕于长公主并无益处。她冷漠的眼神蓦然透出几许锋锐，似含刻骨恨意。合一合目，又回复了端庄平和的神色。我疑心我看错了，身上的汗意却油然而兴。长公主冷冷道：&ldo;你这身衣裳不好，脱下吧。&rdo;

我犹疑片刻，鼓起勇气道：&ldo;启禀殿下，这是奴婢的母亲亲手做的，奴婢……想穿着它入宫。&rdo;话一出口，又不禁后悔。

长公主却不生气，柔声道：&ldo;孤知道朱嫂子手艺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入宫应选女官的，多是京中名门之女。你的出身虽低，却不能丢了长公主府的颜面，穿戴自不能与其他公侯小姐们差得太远。隐翠虽好，失于单薄。&rdo;说着向慧珠使个眼色。

慧珠起身轻击双掌，立时有几个小丫头捧了几匹绸缎进来，有葡萄紫、藤紫、青紫、绛紫等各样紫色。长公主扶着慧珠的手站起来，轻轻抚着一匹淡紫色绸缎：&ldo;紫色意主富贵昌盛，天家尊荣，当今裘皇后便十分钟爱紫色。这匹淡紫缎子，若绣上一枝牙色百合，银丝勾边，以金线绣成花蕊，必是繁华中带着雅致，想必你也喜欢。&rdo;

我心中一沉，无话可说。

长公主又指着葡萄紫的缎子道：&ldo;这颜色紫中带灰，且有淡淡的银色光泽，一个不好就显得老气横秋。你年纪还小，压不住这样老成的颜色，拿下去吧。&rdo;

柔桑亭主忽然指着一匹丁香色缎子叫道：&ldo;娘亲，那匹颜色好！&rdo;长公主温柔爱怜地看了一眼柔桑，拈起缎子一角，&ldo;柔桑的眼光果然是好，丁香色雅致而娇嫩，适合你这样的年纪。&rdo;说罢命小丫头拿着缎子在我身前比照。

柔桑又叫：&ldo;那个紫红色的也好。&rdo;长公主抿嘴一笑，回头向柔桑道：&ldo;紫红色的固然娇艳，却显得浅薄轻佻，若是宫嫔穿这个颜色也就罢了，可是你玉机姐姐是去宫里做女官的，须沉稳些才好。&rdo;

柔桑拍手笑道：&ldo;玉机姐姐一定要当个大官回来！&rdo;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一匹紫藤色缎子上：&ldo;你玉机姐姐自然会入选的，柔桑也要好好读书才行。&rdo;

柔桑一身鹅黄色的绸衫，手中的笔晃了自己一身墨点子，兀自不觉，仍笑嘻嘻道：&ldo;柔桑以后也要去宫里做官。&rdo;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长公主点头道：&ldo;我们柔桑很有志气。&rdo;说罢略过紫藤色缎子，又看别的，&ldo;还是淡紫与丁香二色的好，你说呢？&rdo;

看来着隐翠入宫已是无望。我平静道：&ldo;殿下与亭主挑的颜色都很好，奴婢更喜欢丁香色。&rdo;

长公主笑道：&ldo;还是我们柔桑眼光好。&rdo;又吩咐慧珠道，&ldo;说给绣工，用丁香色缎子搭配着别的颜色，依着玉机的身量做一套春衫来。&rdo;

慧珠躬身领命，又道：&ldo;依奴婢看，既然那淡紫色也好，不如一并做来，多一套衣衫也有备选的余地。&rdo;

长公主点头道：&ldo;就这样办吧。&rdo;慧珠到屋外传了长公主的命令，小丫头们捧着缎子依次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