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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今宵酒醒何处(第1页)

这花朝村有两人受村民供养。一个是苏昕,他是医者,村民看病多少都带些粮食、鱼肉,因此不需自己种五谷、捕鱼狩猎,只种些药草就行。还有一个叫李枕山,五六十岁了,是这里书院的先生,每名学生一年交一石粮,家中就他一人,修道吃素,喜欢喝酒,吃不完多余的粮食就酿酒,喝不完多余的酒就给学生带回家。由于他酿的酒醇香浓郁,别家难以比拟,而且不与人交换,因此这里的人家都乐于将孩子送到他的书院,并且每年多交粮,好让他多酿酒,多分发。他只在逢年过节和学生父母生辰发酒,他说饮酒序天伦之乐可以,醉生梦死不行。

一天早上,这仅有的受村民供养的两人一起来找我。经过一番相互介绍,苏昕先开口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说李先生想请我去他的书院给学生讲课。这事来的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

李枕山见我迟疑,连忙开口说:“此间花朝偏僻闭塞,游离于世外,人只需劳作,即可丰衣足食,别无他求,文字只父母传承,因无益于生计,经年累月,颇为荒废,致村中男女,识字五不足一,父母碑文,皆假手他人,长此以往,恐后世将泯然不知前人。人生于世,可以无求,不能无知,故贫道于三十年前建此枕山书院,开馆收徒,使识文字,明道理。今先生有缘来此,学识广博,望先生以学识广济众人,使我辈虽游离世外,亦能得开化,假使有日能与世通,亦不显愚昧。”他头发乌黑,梳着发髻,面容清瘦,精神矍铄,一身道袍,干练潇洒,颇有些仙风道骨。

老道说的在理,也十分恳切。我有些被他打动,但转念一想,最好先去问下云子的意见,然后跟他说:“容我斟酌一二。”

老道看一眼苏昕,苏昕再劝说两句,也说让我考虑一下后,他们两人就先拜别了。

他们走后,我就带着食材去了云子那里。一边做中午饭,一边我就跟云子说了李老道想请我去教书授课的事,没想到云子十分支持,她也觉得教书育人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甚至还说可以跟我一起备课。确实,云子本来就想成为老子、孔子那样的人,而且学识渊博,古今中外兼通,如果她能走出这山洞的话,其实也适合去书院授课。

于是第二天苏昕问我考虑的怎么样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同意。下午李老道专程过来道谢,并一起商量了讲学的细节,他说只需我讲授些后世的人文历史,每两天去书院讲半天课,他那里有两个班,每个班讲一个时辰,并说每月给我发一石米、一大坛酒。我推辞。他却说贵人不可践用,要我务必收下。我就不好推辞,只能点头。

于是,我在这花朝村的第二份工作正式开始,同时,我也成为这里第三个受村民供养的人。每天,除了跟云子做饭,我还跟她一起备课,她做的比我更上心,我们一起商量课程,她讲的眉飞色舞、神采焕发,那认真的样子,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书院在村子最西边山脚的岗地上,一个五六亩大的院子,正屋只有五间木板房,茅草屋顶,东边两间做教室,中间是李老道会客的堂屋,西边一间是他的卧房,一间是厨房。院子东边有一座凉亭,供学生户外晨读,西边一间独立的屋子是他酿酒的地方,院中种满各种的花草。李老道每三年招一班学生,男女都能来,每届学生教六年,让学生把基本的文字功底学会、道理学通,到十二三岁就回家,有兴趣的就继续看书自学,不懂的可以来问他。经过他这三十年的讲授,这花朝村现在九成以上的人都能写会画。现在的两个班,每班各有二三十人,相当于这花朝村十分之一的人口都在他这里了。

第一天跟他们讲的是中国近现代史,将清朝一笔带过之后,我就从鸦片战争和洋务运动开始跟他们讲课。之所以不讲清朝,因为跟他们所了解的之前朝代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倒退,我在这里看到他们有人作的诗,比清代的一些名人名篇都还要好,起码比那十全老人的要好很多。由于语言发音有些不同,刚开始我说的有些他们听得不是很懂,我稍加解释,慢慢他们就跟上了我的进度。学生们都听得非常认真,一个个竖起的小发髻挺得老高,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生怕漏了我讲的哪一个字,错过了我哪一个表情,甚至屋外还有慕名而来的大人,趴在窗口和门口倾听。

讲了两三次课后,李老道十分满意,拿出一坛他珍藏了二三十年的好酒,说要请我吃饭。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李老道又请了苏昕和温华作陪,并让他们带一些烧好的鱼肉荤菜过来,毕竟他这里是没有荤菜的,但他只是自己不吃,并不反对别人吃。我让小苹果树先回去跟云子说一声,那天晚饭就在老道那里喝酒。

那天大家开怀畅饮,老道很高兴,讲了很多。他原来曾经娶过妻,夫妻本来十分恩爱,后来妻子难产死了,他痛苦不堪,没有再娶,从此一个人生活。他开始从道家寻求精神安慰,他不求长生,也知道没有长生,他夹起一根面条,将面条拉长,说长生无非就是把面条拉长,总还不过是那根面条,没有意义。他也不相信神佛,不相信来世,不相信天宫地府,认为来世无非就是把衣服翻一面穿,换了一种感觉,但人还是那人。他之所以吃素,不过是感念妻儿之苦,不想将痛苦施加其它生命,他不反对别人吃肉,也是不想别人因为改变生活习惯而痛苦,凡事顺其自然,则生生不息。他教书育人也讲究自然,人们愿意来就来,他也不强求。

听了老道一席话,对他顿感十分佩服,我举起酒杯,吟诗一首:“日月曜曜不知心,红尘滚滚冷无情。今朝酒醉明朝醒,洗净尘垢满清明。”然后我们四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十分畅快。

一坛酒喝完,四人都只六七分的样子,但已十分尽兴,并不想酗酒,于是我们作别出来。天已经黑下来,苏昕他们住的近,往后面去不多远就到,我就跟他们分手,走另一条东西向的小路,准备往云子那里去。我准备趁着喝酒壮胆,向她表白,想起她会答应,我心里美滋滋的。

刚走出一两里地,走到一个荒废宅院的时候,一伙人突然从树丛中跳出来,把我拽住,我怒喝几声,挣扎不脱,被他们拽进了那宅院里。到了宅院破败的堂屋里,只见里面点着灯,苏鸣坐在正当中,旁边还有两个人站立着,他们把我按在一个凳子上坐下。

苏鸣仿佛很和气地跟我说话,大概意思是让我做他安插在本华叔叔那里的眼线,听他的吩咐办事,拿一些他想得到的东西。他还承诺我,说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回到外面的世界,并且可以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在外面享受荣华富贵。

虽然有几分酒意,他开出的条件也十分诱惑,但我不是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出卖叔叔和云子他们。但又知道苏鸣是个狠人,得罪不起,更何况今天他明显是有备而来,带这么多人,绝不能跟他正面硬钢,如果不答应,指不定就会被他弄死。

灵机一动,我乘着酒兴,假装发起了酒疯,他一边说,我就一边傻笑,做鬼脸,弄得他十分无奈。瞅见按着我的一只胳膊,我迅疾一口狠狠咬下去,那人连忙将胳膊从我嘴里拽开,鲜血直流。“大火腿!别跑!”我乘机向他躲闪的方向奔去,摆脱了束缚,他恐慌的往门外躲闪,我正好向屋外追赶,跑到了院子里。

正当我准备开跑的时候,苏鸣和他的手下追了出来,又将我拽住。我心想不好,这回算是跑不掉了,但还是假装醉酒,做着鬼脸,胡言乱语。

苏鸣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准备往我嘴里塞。就在这时,院子里窜出一群黄鼠狼,放出一通的臭气。他们一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的手足无措,赶紧捂住口鼻躲闪,慌乱中就放开了我。我连忙趁乱逃遁,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你们这么多人放屁臭我,一群流氓!”

我一口气跑出一两里地,听到我的叫喊,路边不时有人家点灯出来张望,也因此,苏鸣他们没有再追过来,我总算脱离险境。幸亏有这几只黄鼠狼,不然今天我可真是在劫难逃。想起前几天在那附近捕猎的时候,看见陷阱里逮住了一只小黄鼠狼,我见那小黄鼠狼可怜,就放生了。今天真是凑巧,被这群黄鼠狼救了,看来以后要更加善待这些生灵。

从那天后,我就不再抓野生动物。

经过这一场惊吓,我浑身冒冷汗,酒也醒了,也没有心情去向云子表白了,赶忙回到本华叔叔那里。正好叔叔刚从云子那里吃完饭回来,我把刚才惊险的一幕一五一十跟叔叔说了,他恨的咬牙切齿,让我以后小心,如果苏鸣在村里的时候,晚上就不要到处跑。

于是,那以后我就特别注意打听苏鸣的消息,他在村里的时候,我就战战兢兢,不去湖边,也不去人少的地方;他不在村里的时候,我就欢天喜地、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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