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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1页)

我叹道:&ldo;她出宫日久,又不能随意入宫,我怎能与她往来?&rdo;

锦素瞋目半晌,怒气不解。忽听若兰低低劝道:&ldo;分明史姑娘是不速之客。朱大人怎会与她交往?&rdo;

锦素这才醒悟,歉然道:&ldo;是我不好,不该疑心姐姐的。&rdo;说罢颓然坐倒。咕的一声,她的右脚踩到了一片碎瓷。若兰忙蹲下来查看锦素的脚底,幸而并未出血。

我心下不快,却发作不得,只得安慰道:&ldo;妹妹既不喜欢她,我赶她走便是了。&rdo;

锦素冷笑道:&ldo;她出宫之时,我们都不曾送别。如今她难得进宫,竟来拜访姐姐,可见姐姐有她看重的好处!她既来拜,姐姐就该以礼相待,不必为我担一个无礼的恶名!&rdo;

我哭笑不得,待要反唇相讥,却又不忍,只得施礼告别。忽闻得身后响起一声啜泣,我心头一酸,脚步一滞,却终究没有回头。小西吓得一声不吭,急趋向前,险些撞在我身上。

仍旧从益园回宫。一到冬日,益园便显得暗沉萧瑟。池上浮冰叮咚作响,衰糙地上是一线雕梁画栋、金粉红泥的游廊。高墙之后,是守坤宫荒废了的后花园。仰面只见蓝得刺眼的天空,我不觉怀念起那不合时宜的紫藤架子。想起春夏之交,我坐在花下读书,看高曜玩耍,与锦素品评史易珠所赠的白玉坠裾,与皇帝纵论无为之道。连与辱母王氏的龃龉,都成了平静而有趣的回忆。

池边小道上,脚步缓了又缓。忽听小西道:&ldo;姑娘是不想见那位史小姐么?&rdo;

我停步道:&ldo;为何这样说?&rdo;

小西道:&ldo;姑娘走得越来越慢,中间也不知道叹了几百声。姑娘若不愿见她,奴婢便回去告诉红芯姐姐,只说姑娘有事绊住了。&rdo;

我望着她不失世故的小脸,失笑道:&ldo;你倒是很会揣摩。才刚于大人的意思,你看出来了么?怎么一声不吭,也不替我分辨两句?&rdo;

小西红了脸道:&ldo;奴婢从没见过于大人生这么大的气,奴婢早就没了主意,哪还能说出话来。&rdo;

我一哂:&ldo;罢了。虽不想见她,但她既然有胆子到我眼前,我也不能怯。&rdo;

小西笑道:&ldo;奴婢这就先回去,让红芯姐姐先伺候下笔墨。可好?&rdo;

我哼了一声,笑道:&ldo;你倒门清,去吧。&rdo;小西如蒙赦令,一溜烟儿去了。

在池边慢慢踱着,估摸差不多了方才回到长宁宫,果见史易珠在南厢枯坐,一应茶点俱无。见我进来,忙起身问好。她又长高了一些,上着梅色织绣短袄,下着茜色罗裙,更显身量修长匀称。容貌一如昔日明媚动人,竟添了几许说不明道不清的温婉。我暗暗纳罕,含笑道:&ldo;贵人光降,还望恕玉机迟误之罪。&rdo;

一枚红玉美人蕉静静垂在她襟前,色泽均匀,纹理缜密,静如赤焰,动若飞霞。&ldo;好容易进宫一次,怎能不来瞧瞧旧时的姐妹?易珠无时无刻不念着姐姐。&rdo;说罢令随侍的丫头淑优捧上几只不大不小的礼盒,&ldo;这些是当下时新的首饰,我看倒还不俗,故此带了些来,望姐姐笑纳。&rdo;淑优躬身捧着礼盒,高举过顶。

我请史易珠坐下,转头笑斥绿萼:&ldo;你们越发没有规矩了,怎的史大人连杯茶也没有?&rdo;

绿萼道:&ldo;才刚上了茶,因凉了才撤下去换新的。茶房不小心弄熄了炉子,现在水才炖上,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开。姑娘若渴了,有内阜院送来的新鲜柚子,奴婢已剥了一个,这就拿上来给姑娘尝鲜。&rdo;说罢转头拿了一碟子剥好的瓤来,放在史易珠面前的却是一整只青黄色的大柚子。

史易珠只是笑笑,不置一词。淑优还弓着腰,捧着礼物的双臂已然颤抖。我这才命绿萼将礼盒收了,并道了谢。史易珠道:&ldo;从前姐姐都是叫我易珠妹妹,如今却叫姑娘了,好不生疏。&rdo;

我拈了一片柚子瓤:&ldo;微末之人,不敢高攀。&rdo;

史易珠道:&ldo;姐姐过谦。易珠出身皇商世家,论出身,自是微末姐姐百倍。更何况我还是姐姐的手下败将,不敢言勇,更不敢言贵。&rdo;

她暗害锦素,我保全锦素。说是手下败将,倒也快人快语。我径直问道:&ldo;史姑娘惠临,不知有何见教?&rdo;

史易珠微笑道:&ldo;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到姐姐了,甚是想念,故此特来探望。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可我是真心敬重姐姐。还有几句心里话要和姐姐分说。&rdo;

我笑道:&ldo;史姑娘请说。&rdo;

史易珠站起身来,随手在榆木搁架前拿了一只白釉瓷雕在手中把玩:&ldo;姐姐是知道的,本朝商人是不准为官的。虽说有这辈子也花不尽的金银,终究不为正道清流所容。我们史家历年来也出了些读书的子弟,因不能科举,这书也是白读。好容易我选进宫来,自然盼望能为家中挣些脸面。&rdo;说罢叹了一声。想是心怯,终究不敢回头看我,只借瓷雕的反光查看我的神色。

我心下茫然,良久方道:&ldo;常言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你既知选入宫中不易,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rdo;

史易珠淡淡道:&ldo;因为我不甘心。&rdo;

话已至此,已无须再说。我微微叹息,温然道:&ldo;你身无半职,今天是如何进宫来的?&rdo;

史易珠道:&ldo;陆贵妃新理内宫,见我们家去年在南方采买的缎子比前年为多,钱却少花了,故此召进宫仔细询问。&rdo;

我淡淡一笑:&ldo;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锦缎的价格依蚕丝产量年年不同。&rdo;

史易珠道:&ldo;缎子的价格自是年年不同,可是去年倒比前年贵。陆贵妃现在当家,于这些吃穿用度的俗务不能不留心了。皇商们不但往异域贩货,亦轮流采买各项物事供奉内廷。去年我们家是买缎子,今年就只能买些不赚银子的杂物了。若银子使得太多,上面不高兴,若使得太少,别的皇商便要排挤。怎样替内府省钱,又不开罪同行,这分寸很难拿捏。&rdo;

红日西斜,屋里渐渐暗沉。史易珠仍不回头,索性将搁架上的陈设一一打量:&ldo;这么多皇商,也只有我们史家得了贵妃娘娘的召见。我自是盼着贵妃能将我重新选入宫。&rdo;

不惜得罪同行以求入宫,史家的决心不容小觑。我淡漠道:&ldo;当初史姑娘是怎样出宫的,难道不记得了?现在又要入宫,恐怕不易。&rdo;

史易珠道:&ldo;我是怎样出宫的,姐姐是最清楚的。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事,只是因为周贵妃护短,我才不得已托了守孝的名义辞官的。&rdo;

我微微诧异:&ldo;你竟不觉得你错了?&rdo;

史易珠转身,眸光一转,逸出三分不屑:&ldo;&lso;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疾&rso;[71]。杜衡母女有罪在先,我告发在后,何错之有?我若真有错,周贵妃何必命我找借口辞官,直说我犯了宫规,撵出宫去就是了。&rdo;说着眼中寒光毕现,&ldo;是周贵妃偏心,而姐姐又说动慎媛饶恕了于锦素,我方才被迫出宫。我是败于姐姐的如编贝齿、三寸之舌,败于我太心急,太轻敌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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