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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奢默默地沉思着,而后终于决意,既然她是他在冥冥中所见的唯一神迹,那么他就该像爱神一样来爱她:接受一切最为艰苦的试炼,大庄严,大无畏。
身后响起了履舄纷陈,有人轻声说:“王爷,姬人小主已经到了,洗漱安歇吧。”
他回过脸,点了下头。
卧房的被衾里已等着多情温热的女人,容他卸掉男人的繁重疲惫,就如同他每日凌晨同摔角手们所进行的喘息流汗、结结实实的肉搏一样,只是这样。床,与床前明月光,这两者间是无任何关联的。
肉体的满足令睡意迅速来袭,恍惚间,他感到身边的女人被扶走,接下来会有人替她推拿穴位、喂一盅草药。齐奢听见自己打起了鼻鼾,女人大约也以为他睡沉了,悄声在那里问:“崔妈妈,王爷为什么总不许我们留孕、不要孩子?”
“嘘……”
再之后,就没有任何声息了,抑或,是他睡了。
12
这样迅猛酣实的睡眠,对有些人来说,是最大的奢侈。
青田已开始习惯了无眠,有时也能睡过去,可一睡过去就做梦。梦里,她站在雾霭霭的荒原上,四面空寂,天在黑,黑天像一块棺材板一样一分分地从她头顶扣下来,她拿手臂去顶,手臂寸寸断折,直到整个人被碾作了血末。或者直接就被埋在棺材里,把指甲挠得一根根剥落,越来越喘不上气,地面上有好多人在走过来走过去,可谁也听不见她。要不然就是光身露体地躺着,从锁骨到下腹裂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豁口,乔运则就趴在那儿,拿嘴把她的五脏心肝一件件拽出来吃掉,他满脸都是血地俯视着她笑,而她疼啊,疼得撕心裂肺。那么真实的疼痛,真实得触手可及。总是猛地惊坐起,一把一把地掉头发,一身一身地出冷汗,胃部绞痛,长痛至黄昏。
然而黄昏后她却是另一幅样子,盛宴间迎眉送眼、浅唱低觞,自己却知道但凡稍一低头,势必泪涌如崩。最眼拙的人也发现她瘦了,却只赞好看,夸她从前是“荷粉露垂”,如今却是“翠袖惊风”。她撩一撩眼波,笑一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这可是‘捧杀’。”大家哈哈笑。天南地北的客人个个宾至如归,有一位旧客也闻讯归来。
第54章迎仙客(19)
裘谨器是在九月初上门的,他做了青田四五年生意,一直恩深情浓,狂怒下动了手,自家也追悔莫及。可究竟要面子,口中只说来结算局账,要当面和青田做个了断。谁知见了面,青田只是哭,哭得如雨打梨花、风吹菡萏一般,顿令裘谨器老大不忍,连赔了好些软话。青田方边哭边说:“若是别家的家主婆上门骂我,我非但不恼,还要高兴,只拿这件事能敲那客人多少竹杠?可是你的奶奶我就恼。她和你名正言顺、双宿双栖还不足意,还要上门来糟蹋我,你没听见她当着人说我说得有多难听。咱们这么些年,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一次?只这回受辱不过才对你撒撒小性,你连这样也不肯稍微担待,反倒过来说我是看上了别人才冷淡你,可见我平日在你身上的一片心全是白费。我原是薄命之人,指望着你能体恤我、怜惜我,你倒跟你家里的一块欺负我,上午才挨了她的骂,晚上就挨你的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天夜里我连汗巾子都挂到了床栏上,要不是妈妈发现,今儿你哪儿还能见着我的面?我的命原不值钱,七爷的钱才值钱,您只管把局钱放下走人,您的生意我是再也不敢做了。”
裘谨器听了这一篇话,简直心如刀割,也落下泪来,“我又怎么不是一番真心待你呢?我只当你招呼过摄政王就变了心,再看不上我了,一时情急自己都不知干下些什么。”哭着抱过了青田,又哄又求。青田却再也不肯理,只绿怨红愁地不住悲泣着,急得裘谨器最后活活跪去了地上连抽自个的大耳光,又扯着她裙子千声不是、万般告饶,青田才回颜一笑,重归于好。
即夜,刘郎再到,倩女还家。一番温存后,裘谨器骨软筋酥,倒头睡去。
半拢半撒的斗帐中,青田涩涩地张着眼,等了约有一刻钟,估摸着男人睡熟了,就抬开他搂住自己的胳膊,慢慢滑下床。她软在脚踏上,在深秋的寒凉中抱起双膝,顷刻间就有滚热的泪顺着她赤裸的小腿一路淌下去。青田越来越紧地蜷缩着,宛若一个子宫内的婴儿;她唯有的希望,就是自己从不曾出生。
但生活总在一天天地继续着,成群的豪客手捧金银,撒钱像洒水,全都是抓心挠肝地盼着一登花床。青田在场面上把这些人巴结得极好,扳不出一丝错,散了局就催人送客。客人们虽有花花肠子,轻易也不敢透露出那一层意思,怕显出猴急的模样反为不美,只能一次次俄延到三更半夜巴望着神女开口留宿,又一次次灰溜溜地独去。
独独有一位珣大爷王珣,摆过几回局,就要蹬鼻子上脸起来。论起这王珣,就出身于外戚王家的本支,年纪虽还不满三十,但按辈分来算却是王却钊的堂弟,其父是大学士,他自己也担着个二品官,向来只有倌人奉迎他,再没有他去俯就倌人的。只为晓得青田非比寻常,破例在她身上花费了许多金钱心思,已然耐不住性子。
这一夜,替青田挂了个十双双台,在她东屋里摆一席酒。坐到了陪客皆散,只不肯走,佯醉装傻地将青田一把拽来了怀里,“好乖乖,回回见了你晚上就做梦,起来只觉得困乏,你可真真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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