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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哥出来接见,果然老成丰韵,是个作家体段,张贡生一见心欢。告茶毕,叙过姓名,游好闲‐‐代答明白,晓得张贡生中意了,便指点张家人将出银子来,送他办乐道。是夜游好闲就陪着饮酒,张贡生原是洪饮的,况且客中高兴,放怀取乐。那游好闲去了头便是个酒坛。兴哥老在行,一发是行令不犯,连觥不醉的。三人你强我赛,吃过三更方住。游好闲自在寓中去了,张贡生遂与兴哥同宿,兴哥放出手段,温存了一夜,张贡生甚是得意。
次日,叫家人把店中行李尽情搬了来,顿放在兴哥家里了。一连住了几日,破费了好几两银子,贪慕着兴哥才色,甚觉恋恋不舍。想道:&ldo;我身畔盘费有限,不能如意,何不暂往新都讨取此项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rdo;出来与这四个家人商议,装束了鞍马往新都去。他心里道指日可以回来的,对兴哥道:&ldo;我有一宗银子在新都,此去只有半日路程。我去讨了来,再到你这里顽耍几时。&rdo;兴哥道:&ldo;何不你留住在此,只教管家们去那讨了来?&rdo;张贡生道:&ldo;此项东西必要亲身往那的,叫人去,他那边不肯发。&rdo;兴哥道:&ldo;有多少东西?&rdo;张贡生道:&ldo;有五百多两。&rdo;兴哥道:&ldo;这关系重大,不好阻碍你。只是你去了,万一下到我这里来了,教我家枉自盼望。&rdo;张贡生道:&ldo;我一应行囊都不带去,留在你家,只带了随身铺盖并几件礼物去,好歹一两日随即回来了。看你家造化,若多讨得到手,是必多送你些。&rdo;兴哥笑道:&ldo;只要你早去早来,那在乎此?&rdo;两下珍重而别。
看官,你道此时若有一个见机的人对那张贡生道:&ldo;这项银子,是你自己欺心不是处,黑暗里葬送了,还怨怅兀谁?那官员每手里东西,有进无出,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不要思想到手了。况且取得来送与行院人家,又是个填不满底雪井,何苦枉用心机,走这道路?不如认个悔气,歇了帐罢!&rdo;若是张贡生闻得此言转了念头,还是老大的造化。可惜当时没人说破,就有人说,料没入听。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半老书生,狼籍作红花之鬼;穷凶乡宦,拘挛为黑狱之囚。正是: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这里不题。
且说杨佥宪自从考察断根回家,自道日暮穷途,所为愈横。家事已饶,贪心未足,终身在家设谋运局,为非作歹。他只有一个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富,并不干预外事,到是个守本分的,见哥子作恶,每每会间微词劝谏。佥宪道:&ldo;你仗我势做二爷,挣家私勾了,还要管我?&rdo;话不投机。杨二晓得他存心克毒,后来未必不火并自家屋里。家中也养几个了得的家人,时时防备他。近新一病不起,所生一子,止得几岁,临终之时,唤过妻子在面前,分付众家人道:&ldo;我一生只存此骨血。那边大房做官的虎视耽耽,须要小心抵对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内,我死不瞑目!&rdo;泪如雨下,长叹而逝。死后妻子与同家人辈牢守门户,自过日子,再不去叨忝佥宪家一分势利。佥宪无隙可入,心里思量:&ldo;二房好一分家当,不过留得这个黄毛小脉,若断送了他,这家当怕不是我一个的?&rdo;欲待暗地下手,后当得这家母子关门闭户,轻易不来他家里走动。想道:&ldo;我若用毒药之类暗算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须瞒不过,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纠合强盗劫了他家,害了性命,我还好瞒生人眼,说假公道话,只把失盗做推头,谁人好说得是我?总是个害得他性命,劫得家私一空,也只当是了。&rdo;他一向私下养着剧盗三十余人,在外庄听用。但是掳掠得来的,与他平分。若有一二处做将出来,他就出身包揽遮护。官府晓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势,没个敢正眼觑他。但有心上不象意或是眼里动了火的人家,公然叫这些人去搬了来庄里分了,弄得久惯,不在心上。他只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儿子家里,趁便害了他性命。争奈他家家人昼夜巡逻,还养着狼也似的守门犬数只,提防甚紧。也是天有眼睛,到别处去捞了就来,到杨二房去几番,但去便有阻碍,下不得手。
佥宪正在时刻挂心,算计必克。忽然门上传进一个手本来,乃是&ldo;旧治下云南贡生张寅禀见&rdo;,心中吃了一惊道:&ldo;我前番曾受他五百两贿赂,不曾替他完得事,就坏官回家了。我心里也道此一宗银两必有后虑,不想他果然直寻到此。这事元不曾做得,说他不过,理该还他,终不成咽了下去又吐出来?若不还他时,他须是个贡生,酸子智量必不干休。倘然当官告理,且不顾他声名不妙,谁奈烦与他调唇弄舌?我且把个体面见见他,说话之间,或者识时务不提起也不见得。若是这等,好好送他盘缠,打发他去罢了;若是提起要还,又作道理。&rdo;佥宪以口问心,计较已定,踱将出厅来,叫请贡生相见。
张贡生整肃衣冠,照着旧上司休统行十大礼,送了些土物为侯敬。佥宪收了,设坐告茶。佥宪道:&ldo;老夫承乏贵乡,罪过多端。后来罢职家居,不得重到贵地。今见了贵乡朋友,还觉无颜。&rdo;张贡生道:&ldo;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时,敝乡士民迄今廑想明德。&rdo;佥宪道:&ldo;惶恐,惶恐!&rdo;又拱手道:&ldo;恭喜贤契岁荐了!&rdo;张贡生道:&ldo;挨次幸及,殊为叨冒。&rdo;佥宪道:&ldo;今将何往,得停玉趾?&rdo;张贡生道:&ldo;赴京廷试,假途贵省,将来一觑台光。&rdo;佥宪道:&ldo;此去成都五十里之遥,特烦枉驾,足见不忘老朽。&rdo;张贡生见他说话不招揽,只得自说出来道:&ldo;前日贡生家下有些琐事,曾处一付礼物面奉公祖大人处收贮,以求周全。后来未经结局,公祖已行,此后就回贵乡。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贡生赴京缺费,意欲求公祖大人发还此一项,以助贡生利往。故此特此叩拜。&rdo;佥宪作色道:&ldo;老夫在贵处只吃得贵乡一口水,何曾有此赃污之事?出日诬蔑,敢是贤契被别个光棍哄了?&rdo;张贡生见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认帐,若是个知机的,就该罢了,怎当得张贡生原不是良善之人,心里着了急,就狠狠的道:&ldo;是贡生亲手在私衙门前支付的,议单执照具在,岂可昧得?&rdo;佥宪见有议单执照,回嗔作喜道:&ldo;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个妻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馈送。老夫宦囊萧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这一项打发了他。不匡日后多阻,不曾与宅上出得力。此项该还,只是妻弟已将此一项用去了,须要老夫赔偿。且从容两日,必当处补。&rdo;张贡生见说肯还,心下放了两分松,又见说用去,心中不舍得那两件金物,又对佥宪道:&ldo;内中两件金器是家下传世之物,还求保全原件则个。&rdo;佥宪冷笑了一声道:&ldo;既是传世之物,谁教轻易拿出来?且放心,请过了洗尘的薄款再处。&rdo;就起身请张贡生书房中慢坐,一面分付整治酒席。张贡生自到书房中去了。
佥宪独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口赖之时,只说张贡生会意,是必凑他的趣,他却重重送他个回敬做盘缠,也倒两全了。岂知张贡生算小,不还他体面,搜根剔齿一直说出来。然也还思量还他一半现物,解了他馋涎。只有那金壶与金首饰是他心上得意的东西,时刻把玩的,已曾几度将出来夸耀亲戚过了,你道他舍得也不舍得?张贡生恰恰把这两件口内要紧。佥宪左思右思,便一时不怀好意了。哏地一声道:&ldo;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个云南人,家里出来中途到此间的,断送了他,谁人晓得!须不到得尸亲知道。&rdo;就叫几个干仆约会了庄上一伙强人,到晚间酒散听侯使用。分付停当,请出张贡生来赴席。席间说些闲话,评论些朝事,且是殷勤,又叫俊悄的安童频频奉酒。张贡生见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辞;又料道是如此美情,前物必不留难。放下心怀,只顾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叫安童奉了又奉,只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问:&ldo;张家管家们可曾吃酒了未?&rdo;却也被几个干仆轮番更换陪伴饮酒。那些奴才们见好酒好饭,道是投着好处,那里管三七二十一,只顾贪婪无厌,四个人一个个吃得瞪眉瞠眼,连人多不认得了。禀知了佥宪,佥宪分付道:&ldo;多送在红花场结果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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