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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ldo;是吴祭酒的谬赞之词。&rdo;

&ldo;对了，是吴梅村。&rdo;安珠瑚接着便念了一首诗：长沙寒倚洞庭波，翠嶂丹枫雁几过，虞帝祠荒闻野哭，番君台回散夷歌；关河向晚鱼龙寂，亭障凌秋羽檄多，牢落楚天征战后，中原极目奈愁何？

念完，安珠瑚问道：&ldo;这是你十三岁那年做的诗，是不是？&rdo;

&ldo;是！&rdo;公堂上能够谈诗论艺，吴汉槎的心情便轻松了，从容答道：&ldo;原作一共八首，是仿少陵的《秋兴》八律。少年胡说，请大人指教。&rdo;

安珠瑚谦虚地笑笑，接着又问：&ldo;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再做一首？&rdo;

吴汉槎便即答道：&ldo;遭命，请大人出题。&rdo;

&ldo;自然是即事。&rdo;

&ldo;请大人限韵。&rdo;

安珠瑚想了想说道：&ldo;就是&lso;囚&rso;字吧！&rdo;

&ldo;囚&rdo;字是十一尤的韵。等安珠瑚命人给了纸笔，吴汉槎已经有了半首；于是一面磨墨，一面构思。磨好了墨，铺纸在地，先伏身提笔写下了题目：&ldo;四月四日就讯刑部江南司命题限韵立成&rdo;，接着振笔疾书：

自叹无辜系囗鸠，丹心欲泪先流。才名夙昔高江左，谣琢于今泣楚囚；阙下鸣鸣应痛哭，市中成虎自堪愁。圣朝雨露知无限，愿使冤人遂首邱。

把诗呈上堂去，安珠瑚看了看说：&ldo;急就章难免草率，也就是这个样子了。&rdo;

这首诗，吴汉槎自己也知道做得不好，所以磕个头说：&ldo;愿大人矜怜，有冤待雪，此时此地，出语不工。&rdo;

&ldo;我尽力而为，看你的造化吧！&rdo;

于是吴汉槎仍旧被押回拘系之地，那地方自然在刑部，却非监狱，各州&ldo;火房&rdo;，凡是不曾定罪的官员，都暂时监禁在此。内部行动自由，有钱的话，生活亦可以很舒服。吴汉槎在火房中，依然读书饮酒，闲下来与难友分韵刻烛，彼此酬唱，不脱文人的积习。

跟他在一起的难友，有&ldo;海昌相国&rdo;陈之遴与他的儿子陈直方、陈子长；陈之遴以&ldo;贿结内监吴良辅&rdo;的罪名，为北派打了下来，此时正待罪刑部。陈直方右眼失明，是吴梅村的女婿；陈子长则与吴汉槎年龄相仿，结成了患难之至交。

再有就是方拱乾父子。方拱乾虽曾复奏，并引用载明科名年籍的&ldo;齿录&rdo;，证明他与方犹并非同宗，但皇帝在&ldo;办南士特严&rdo;的定见下，连方玄成一并革职下狱。

由于彼此同在患难，加以气味相投，因而对吴汉槎这天的遭遇，都为他庆幸不止，说是经此考验，而且安珠瑚是如此矜怜，冤枉必可洗刷。

吴汉搓是冤枉的。江南总督郎廷佐以&ldo;采访&rdo;所得，奏复朝廷，说南闱案中&ldo;显有情弊&rdo;者九人，将吴汉搓列名其中，实在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ldo;你自己总应该知道。&rdo;陈之遴问吴汉搓，&ldo;倘或是结怨于人，总也应该知道，冤家是什么人？&rdo;

&ldo;不瞒相国说，我亦茫然。上个月初九，到礼部报到，谁知被逮！我当时有两首诗，颇能道出心情。&rdo;

接着，吴汉搓便念那两首&ldo;口占&rdo;的七律：仓皇荷索出春官，扑面风沙掩泪看。自许文章堪报主，哪知罗网已摧肝！冤如精卫悲难尽，哀比鹃啼血未干。若道叩心天变色，应教六月见霜寒。

庭树萧萧暮景昏，哪堪缧绁赴圜门！衔冤已分关三木，无罪何人叩九阍。肠断难收广武哭，心酸空诉鹤亭魂。应知圣泽如天大，白日还能炤覆盆。

陈之遴亦是受冤甚深，对这两首诗，真所谓&ldo;感同身受&rdo;，所以连连点着头说：&ldo;一字一泪，不堪卒闻。&rdo;

&ldo;但愿&lso;圣泽如天大&rso;！&rdo;方拱乾比较乐观，说了这一句又问吴汉槎：&ldo;听说你跟汪苕文不和？汪苕文的气量是出了名的偏狭，莫非他造了你什么谣言？&rdo;

&ldo;这就不知道了。&rdo;吴汉槎答道，&ldo;苕文气量虽狭一点，到底也是饱学之士，想来不至于。&rdo;

&ldo;这要看你跟他结的怨如何？&rdo;方拱乾说：&ldo;&lso;怨毒之及于人，甚矣哉&rso;！一时失检，遗无穷之祸，也是有的。&rdo;

他说这话是&ldo;夫子自道&rdo;，指得罪了刘正宗那件事，但吴汉槎觉得他跟汪琬‐‐字苕文，又号尧峰‐‐的情形，并没有这么严重。

&ldo;一次在我家乡吴江，一起出东门到垂虹桥去散步。我一时狂妄，引袁淑的话对苕文说：&rdo;江东无我，卿当独步！&lso;&ldo;吴汉槎说：&rdo;苕文素性自负，不甘居人之下，听见我的话，自然很不舒服、所谓结怨如此而已！&ldo;

&ldo;那就难怪了！&rdo;方拱乾说：&ldo;如今你在刑部火房，汪苕文就可以独步江东了！&rdo;

他的话谑而虐，大家笑归笑，却都凛然有人情险峻之感。

安珠瑚果然是苦心回护吴汉搓，七月下旬奏复全案时，特地将面试吴汉磋的情形，详细叙明，同时附上了他的原作。

&ldo;仓车之下，有此捷才，也还难得。字也写得不错！&rdo;皇帝看过吴汉楼的诗稿，这样嘉许；但是对于整个案子审问的结果，皇帝非常不满，&ldo;这一件大案，问得这样子轻，是何缘故？&rdo;

于是降下一道上谕，除了方犹、钱开宗&ldo;正法&rdo;以外，十七名房宫，大都是浙江各县举人、进士出身的知县，一律绞杀。&ldo;显有情弊&rdo;的九名举子，包括吴汉槎、方章钺在内，&ldo;俱着责四十板，家产籍没入官，父母兄弟妻子并流徙宁古塔。&rdo;其中有个姓程的在逃，责成江南总督郎廷佐、漕运总督亢得时，尽快抓来治罪；如果抓不到，便认作郎、亢二人&ldo;受贿作弊&rdo;，有意买放。

从清军入关，十四年以来，从未下过如此严厉得不讲情理的谕旨；同时对江南士林，怀着极深的成见，更为显然。因此，谕旨发抄，朝野震惊，而知道内幕的人，所感到的悲愤是，这都出于汉人的自相残杀：&ldo;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do;除了痛心饮泣以外，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话虽不说，暗中却有行动，尽量把无辜受牵连的&ldo;父母兄弟&rdo;，设法开脱，不随&ldo;正犯&rdo;一起充军‐‐吴汉槎就是如此，堂上双亲和两个哥哥，都得留在关内；他的妻子葛氏，亦可暂缓出关，只有吴汉槎于身就道。

遣戍是在顺治十六年闰三月初一，吴汉槎自己写了一首《将赴辽左留别吴中诸故人》的长诗；然而传遍遐迩，脍炙人口的是，江南士林魁首吴梅村所写的一首《悲歌赠吴季子》：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魂消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壁青绳见排低，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山断行李，送君泪不止，流人复何倚？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囗，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鳀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空良有以。忧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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