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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淳于意暂且不看,到门口望一望,确知廊上窗户外,并无人在,才走回来说道:&ldo;要言不烦地先告诉我,究竟怎么了?&rdo;

&ldo;齐国太傅,上书朝廷,指控老师&lso;诈疾&rso;不敬。&rdo;

就这一句话,把淳于意说得心惊胆颤,头目昏眩。&ldo;这,这是从何说起?&rdo;他真个方寸大乱了。一看这样子,宋邑深悔孟浪,赶紧安慰着说:&ldo;老师你先别着急,事情还不知如何呢?&rdo;

淳于意跌在席上,呼吸起伏,心乱如麻。于是宋邑走过去开了后窗,他知道这时候室中要有清新之空气,才能使老师舒服些。

一开了窗,强劲的寒风扑面而来。后园中草枯叶秃,但见撑空的老枝,抖颤于呼啸的西风之中,那寂寞凄凉的萧瑟姿态,落入宋邑眼中,不由得想到了老师的处境,一种无可言喻的悲痛,使他的双眼模糊了。

由模糊的眼中,宋邑看到了淳于意霍然起立。同时听得他唤自己的名字在说:&ldo;淳于意!你自富贵不淫,贫贱不屈,脊梁骨硬得像棠溪之铁!怎的挺不起胸来担当一切?

说着,淳于意越发挺直了腰,昂起了头,瓒然而立。任令寒风把他花白的须发,吹得披拂满面,只拿一双沉毅的眼凝视着窗外。这形像使宋邑敬眼,但也使他不安,他的想法是、遭受冤屈是一回事,设法解救又是一回事,而此刻看老师大有挺身而出,硬拚到底的模样,这是不智的态度,所以他向淳于意解劝似的说。&ldo;老师,你何妨先看了书简,再作计较&rdo;

&ldo;自然。我要看看,高年的太傅,如何德望俱尊?&rdo;

淳于意的语气,和他脸上所显现的神气一样,在讥嘲中表露了无限的轻蔑。然而,在着唐安的信时,他并不能保持这种冷静。映着窗外薄暮的光,宋己看到他唇吻翁动,咬牙作响,愤怒得难以自制了。

到最后,非常奇怪地,淳于意的激动忽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那种怜悯愚昧的眼色,平静中有感慨,并带着仿佛无可理喻的苦闷。

&ldo;唉!黄姬!&rdo;他长长地叹气。

&ldo;黄姬如何?&rdo;宋邑听这语气有异,奇怪地问。

&ldo;没有什么,我与黄姬的长兄黄长卿,原是至好。一时忆旧,不免感叹。&rdo;

宋邑不明白老师在此将有不测之祸的紧要关头,怎会有亿念故人的闲心情?他只痛心于老师何不早说黄长卿原是至好?放着如此有力的一条门路不走,去托了阳虚侯,反引起严重的误会,惹出大祸,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惋惜遗憾的事么?

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宋邑恨恨地跌足:&ldo;唉,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rdo;

&ldo;是的。&rdo;淳于意接口说道:&ldo;我错了!&rdo;

&ldo;当初原该托黄长卿的……&rdo;

&ldo;不!&rdo;淳于意打断他的话说,&ldo;谁都不该托。原该行其所安,听其自然。&rdo;

果然!宋邑心想,老师是抱定了硬挤到底的态度。&ldo;这,&rdo;他期期以为不可,&ldo;这话,老师,恕我直率,千万不可迂腐。就退一步想,也该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幸有那么一个有力的奥援在临淄,亡羊补牢,事未为晚。请老师亲笔作一封书简,我赶回去见黄长卿,好歹要求得他救老师一救。&rdo;

&ldo;不必。&rdo;淳于意断然拒绝,&ldo;我说过了,谁也不托。齐国太傅,既已上书朝廷,只当依法申办,不当私自干求,圣明在上,持法宽平。你可记得当年命左右丞相议&lso;收孥相坐&rso;律的诏令吗?&rdo;

&ldo;我记不得了。&rdo;

于是淳于意朗诵当年皇帝即位元年,会有司议除&ldo;收孥相坐&rdo;律的诏令:&ldo;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面卫善人也。今犯法者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收。朕闻之,法正则民欲,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罢之,是法反害于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熟计之!&rdo;

看到老师从容得近乎得意地背诵着,宋邑也产生了信心。尤其是论法&ldo;所以禁暴雨卫善人&rdo;这一句,给了他极大的安慰,&ldo;老师活人无算,而且立身正直,自然是&lso;善人&rso;!&rdo;他昂起头说,&ldo;我想想,也不该有什么祸事,否则,天理何在,国法何存?&rdo;

他的话刚完,听得屏门作响。淳于意和宋邑都仓皇地转头去看,只见卫媪启门而入,伏地向客人行了礼。等她抬起头来,主客二人都大吃一惊,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发抖,大失常态,特别是眼中所流露的惊恐的神色,是淳于意多少年来从未见过的。

&ldo;阿媪!&rdo;宋邑首先发问:&ldo;你可是得了寒疾?&rdo;

&ldo;我在门外多时,都听见了!&rdo;

这一个答非所问,解释了她大失常态的缘故。淳于意特有警觉,&ldo;你不必多说!&rdo;他使劲地用手一指,低声喝道:&ldo;当心缇萦听见。&rdo;

&ldo;她听不见,她在厨下走不开。&rdo;卫媪颤巍巍地移前两步,又说:&ldo;我不知主人究竟为了何事得罪?若说天道,主人不该得祸。只是千万不能入狱,不然,就能洗雪冤屈,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主人可曾听说过周勃的那句话?&rdo;

淳于意和宋邑都知道她所指的是一句什么话。周勃的故事,众口相传,耳熟能详。据说诛诸吕立过大功,而且是皇帝的女儿亲家的绛侯周勃,为人陷害,以谋反的罪名下狱,初受狱吏的凌辱,其后以巨金行贿,却又得狱吏的指点,辗转获得窦太后的援助而脱罪,出狱之后,周勃对人说过这样的话:&ldo;我带过上百万的军队,但是,至现在才知道狱吏之贵!&rdo;淳于意和宋邑,起初都还没有工夫想到这上面去,此刻让卫媪一语提醒,不由都愣住了。

在他们心里,浮起了同样的记忆,他们都替受了刑的人治过伤,不是两股血肉模糊,就是背上被鞭打得肉飞见骨。这还都是被捕鞫讯、无罪释放的人。真如卫媪所说的,&ldo;就能洗雪冤屈,也只剩下半条命了&rdo;‐‐审问犯人,准许&ldo;考掠&rdo;,而&ldo;棰楚之下,何求不得&rdo;?则是天下司法官吏所一致信服的&ldo;至理&rdo;。

于是,淳于意不得不在心里估量了。一日入狱,是不是经得起棰楚的考验。倘或经不起考验,又当如何?

宋邑却是愈来愈怕,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ldo;老师,&rdo;他喘着气说:&ldo;刚才我们都只注意有罪无罪,忘掉了入狱就是难关。照我看,说什么也得想办法弥祸于无形。这不是充好汉的事!&rdo;

最后那句话,对师长来说,已涉不敬。但淳于意自然了解他是急不择言,并且以他能如此关切,而感到安慰,&ldo;你莫着急,&rdo;他已有了打算,反显得格外坦然,&ldo;一切听天由命吧!&rdo;

&ldo;主人!&rdo;卫媪倒又忍不住了,&ldo;莫看得这等不在乎!到那时候吃不起苦,要你把供什么罪名,就招供什么罪名,那才真个冤沉海底!&rdo;

&ldo;是呀!考掠之下,不得已而诬眼,反更叫人不能甘心。&rdo;宋邑也附和着卫媪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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