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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第1页）

皇帝好奇道：&ldo;你如何肯定那是伪书？&rdo;

&ldo;微臣以为，此书有两处十分可疑。&rdo;我停一停，皇帝没有说话，耳畔只听到小简压抑而不平的呼吸声，像殿外的大风经过重重帷幕，只剩最深的一缕疑虑与寒意，&ldo;一是字迹，二是署名。字是三国时钟繇所创的小楷，这种字体简洁秀丽，常被初学者临摹。微臣仔细比对过字帖，可谓分毫不差。依微臣浅见，此人定是有意隐藏字迹。&rdo;

皇帝道：&ldo;那么署名呢？&rdo;

我仰首凝视，目光深远、专注而坦然。直到此刻，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的脸刚毅冷酷，透着因焦虑而生的兴奋与狐疑：&ldo;还有便是&lso;刘灵助&rso;此名，分明是个假名。&rdo;

皇帝道：&ldo;何以见得？&rdo;

我微微一笑道：&ldo;据《北史》，刘灵助是北魏末年幽州的一个术士，深被尔朱荣所信。当时尔朱荣有意图，于是为自己铸金像，数次不成。刘灵助便说，&lso;天时人事必不可尔&rso;[114]，经司马子如与高欢劝谏，尔朱荣终于还奉孝庄帝。后元颢入洛，尔朱天穆渡河与尔朱荣会师，将攻河内。尔朱荣命刘灵助占卜，刘灵助便说&lso;未时必克&rso;，后果应验。后又因预言洛阳必克，封爵取仕，做了幽州刺史。孝庄帝崩后，刘灵助自谓方术无所不能，便起兵造反，号称为孝庄帝起义兵，讨伐尔朱荣。他驯养大鸟，称为祥瑞，刻像书符，诡道厌祝，妄说图谶，言刘氏当王，从者以十万计。后被叱列延庆、侯深所擒，斩于定州。&rdo;[115]

皇帝蹙眉茫然：&ldo;原来刘灵助真的是一个术士，那他可有算到自己会死？&rdo;

我恭敬道：&ldo;自然是有。刘灵助每每言道，&lso;三月末，我必入定州，尔朱亦必灭&rso;，自谓必胜。后被叱列延庆所擒，果在三月入定州，斩首于市。而高欢在明年的闰三月，灭尔朱兆于韩陵。刘灵助虽然灵验，但卜出不吉却不肯相信，孤注一掷，终于身死名裂。真可谓&lso;成也卜筮，败也卜筮&rso;。&rdo;

我侃侃而谈的声音在漆黑的椽梁间萦绕，坚定而清冷。自信继之以恭敬与谦逊，更有一种别样的锋锐，如刀锋掠过，斫痕毋庸置疑。

皇帝沉默许久。地上两道各自延伸的人影，含着金砖反映的灯光，如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隔岸观望。含光殿静如旷野，唯余殿外夜风呼啸。

皇帝沉吟道：&ldo;莫非书假言真？&rdo;

我摇头道：&ldo;微臣以为，此人掩藏字迹，假托前人，妄说王气，用心可疑。&rdo;

皇帝道：&ldo;然则你以为书中所言之王气是假？&rdo;

我趁势道：&ldo;微臣原本以为是假，可适才听陛下所言，看来刘灵助所言并非全虚。但不知司天监所奏为何？&rdo;

皇帝道：&ldo;唯有五月二十一那一日罢了。&rdo;

我微微一笑，含一丝庆幸道：&ldo;如此说来，其余四日果然是假。&rdo;

皇帝道：&ldo;阴、阳、风、雨、晦、明，变化万端，不可胜数。同相异见，也不出奇。更何况，自古观望天象与记述天象的，为了迎合帝王好恶与时势变幻，增删有之，篡改有之，隐匿有之。本也不足为奇。&rdo;

我恭敬道：&ldo;陛下圣明。只是微臣以为，即使书中所言为真，因上书之人有意隐藏来历，居心叵测，微臣也不得不留下细看。这本就是微臣身为女录的职责。&rdo;

皇帝笑道：&ldo;你的小心仔细朕是知道的。依你说，这人为何要冒充刘灵助之名？&rdo;

我沉吟道：&ldo;大约是不想流露真名，又想取信朝廷，所以寻一个前人中身份相仿的来代替自己。&rdo;

皇帝道：&ldo;刘灵助曾是术士，又曾为官。莫非这人也是一个官？&rdo;

我想了想，道：&ldo;此人不想牵涉其中，故用假名上书，投到微臣这里来。一样可以上达天听。&rdo;

皇帝挥一挥手，小简托着信走上前来。皇帝展开信，窸窣一声轻响，如他脑中阒然升起的疑念：&ldo;&lso;昏晓五祥&rso;……莫非不是云分五色之意，而是五日么？&rdo;说着提高了声音，目光灼灼，&ldo;你说呢？&rdo;

第二十二章皇天无亲

高曜的信前已有&ldo;理分卤煮，析成五色&rdo;，说的是盐有青、黄、白、黑、紫五色。那么&ldo;五祥&rdo;应是&ldo;五次祥瑞&rdo;之意。然而高曜的信我实在不便评断，一来皇帝因此信已生了疑心，二来我才读过信，不便显得精通：&ldo;恕微臣愚钝，尚未留意。&rdo;

幸而高旸仓皇而不失措，懂得假托刘灵助之名。若当真无中生有，我又如何附会？将&ldo;刘灵助&rdo;大大演绎一番，尽量打消皇帝对上书人身份的疑虑，诱使皇帝因刘灵助的灵验而相信书中所言是真。在我获罪以前，如此为他开脱已是极限。

皇帝笑道：&ldo;尚未留意？以你的机敏和博识，当能一眼看出才是。&rdo;

我淡淡道：&ldo;微臣若细读数次，或许能发觉其中关窍。只是天威之下，心塞言短。陛下恕罪。&rdo;

皇帝将信拍在漆盘上，小简身子一震，整个含光殿都在嗡嗡作响：&ldo;也罢，既然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你就拿回去细看吧。至于刘灵助，待朕亲眼看过那封上书再说。&rdo;

小简急趋过来，将信高举过头顶。我慢慢折了塞入袖中，屈膝道：&ldo;谢陛下。&rdo;

皇帝笑道：&ldo;你熟读经史，对所谓的天子气怎么看？&rdo;

高曜的信是罪证，他看过了解过了又还给我，这分明是要治我罪。高曜多半也不能幸免。我既感轻松，又觉怅惘。果然触犯了他的禁忌，谁也不能逃脱。既如此，就让我尽最后的力量。于是我正色道：&ldo;微臣以为，&lso;天所授，虽贱必贵&rso;[116]。天命所在，不可更改。&rdo;

皇帝道：&ldo;不可更改？可是刚才你还说&lso;天命不可虚邀，符箓不可妄冀&rso;……&rdo;

我坦然道：&ldo;于人，则&lso;不可虚邀，不可妄冀&rso;。于天，则&lso;天之所助，虽小必大&rso;[117]。故&lso;天意昧昧，何可问哉&rso;，既不可问，又何必问？&rdo;

皇帝望着门外深黝的夜色，傲然道：&ldo;&lso;天之所助，谓之天子&rso;[118]，朕‐‐才是天子。&rdo;说着目光如电横扫殿中，烛火为之战栗，&ldo;莫非天子见了天子气却只能旁观么？&rdo;

我扬眸，苍凉而怜悯地一笑：&ldo;陛下不是要御驾亲征么？若西北真有天子气，也是应验在陛下这里的。&rdo;

皇帝冷冷道：&ldo;你要朕学秦始皇东巡，自欺欺人么？&rdo;

腕间有信纸的糯脆之感，按在拇指下依然能感觉到一息脉搏。这一息脉搏不知何时会停下，就像今夜的大雨，不知何时降临。我淡淡一笑：&ldo;陛下早有亲征之意，今西北天降瑞兆，正是陛下囊括西北，天下一统的吉兆。怎能说是自欺欺人？&rdo;

皇帝神色稍霁：&ldo;朕明春方才亲征。&rdo;

我笑道：&ldo;昔年北魏太武帝时，上党现天子气，应在神武帝高欢。中间数十年，方才应验。明春至今，不满一年，如何就不能应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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