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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用之的那份关书,款式也是一样,不过修金每月只有五十两,并且写明&ldo;不另致送节敬&rdo;,这是因为钱谷师爷,在每地丁钱粮征收完毕,另有好处的缘故。
等把关书送了去,王有龄随即又下帖子请客。幕友虽无官职,但地位与他的&ldo;东翁&rdo;相同,尤其是刑钱两席,有一定的称呼,州县称&ldo;大老爷&rdo;,所以秦寿门和杨用之,都该称为&ldo;师大老爷&rdo;。
两位&ldo;师大老爷&rdo;是分开来请的,因为幕友最讲究札数,他们在衙里自成夭地,长官有事,要移樽就教。初一、十五就象衙参那样,要恭具衣冠去拜访问好。岁时佳节,特为设宴奉请,平时请客一定要请幕友坐首座,否则就不必奉邀。现在虽还未到馆,已要按规矩办事,怕秦、杨二人,哪个坐首座,哪个坐次席,难于安排,所以索性分开来请,两个都是首座。陪客自然是胡雪岩和周、吴两委员。
第一天请的是刑名师爷秦寿门,帖子发了出去,这位贵宾专函辞射,理由是他吃长素,不便叨拢。这也好办,杭州四大丛林的素斋,无不精致万分,雷峰塔下的净慈寺,方丈心悟是王有龄的同乡,素有往还,更加方便,于是另外备了个&ldo;洁治素斋候光&rdo;的请柬送出去。秦寿门复信,欣然应诺。
到了那天轿子出清彼门,中&ldo;柳浪闻莺&rdo;下船,先逛西湖,后吃素斋。
净慈的方丈心悟以半主半客的身分作陪,席间问起秦寿门吃长素的原因,他回答得很坦率。
&ldo;有老和尚在,不敢打诳语,我是忏悔宿业。&rdo;寿门说,&ldo;前两年我在顺天府衙门&lso;作客,办一件案子,误信人言,以致&rso;失出&lso;,虽无责任,此心耿耿不安,不久,先父先母,双刃弃世,我辞馆回乡,料理完了丧事,自己又是一场大病,九死一生。病中忏悔,倘能不死,从此长焉念佛,一点诚心,固然蒙菩萨鉴怜,一天好一天,如今是我还愿的时候。&rdo;
&ldo;诚则灵!&rdo;心悟不断点头,&ldo;种爪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不可不信。&rdo;
&ldo;我本想从此封笔,无奈家累甚重,不得不重作冯妇。公门之中,容易作孽,多蒙东翁台爱,我别无所报,为东翁种些福田。&rdo;
&ldo;是,是!&rdo;王有龄很诚恳地答道,&ldo;我所望于老夫子的,也就是如此。&rdo;
&ldo;公门之中也好修行。&rdo;胡雪岩安慰他说,&ldo;秦老夫子无心中积的德,一定不少。&rdo;
&ldo;这自然也有。我们这一行,多少年来师弟相传的心法:&rdo;救生不救死&lso;。
就是体上天好生之德。然而说句老实话,也是&lso;乐&rso;在其中。&ldo;
这名话很含蓄,但在座的人无不明白,救了&lso;生&rso;才有红色收入,一味替死者伸冤,除了苦主,谁来见情?
&ldo;话又说回来。干我们这一行,到底积德的多,造孽的少,不比刑官狱吏,造孽容易积德难。&rdo;
&ldo;这又是为什么呢?&rdo;胡雪岩很感兴味地问。
&ldo;此无他,到底自己可以作主?譬如象雪公这样的东家,自然不许我们造孽,即使所遇非人,我们只要自己把握得定,东家也不能强人所难。狱里就不同了,真正是晴无天日!&rdo;
&ldo;怎么呢?&rdo;
&ldo;一句话,非钱不行,没有钱,那地方比猪圈都不如,有钱的,跟自己家里一样,不但起居饮食舒服,甚至妻妾要以进去伴宿。&rdo;
&ldo;我也听说过。&rdo;王有龄问道,&ldo;真有这样的事?&rdo;
&ldo;当然有!我说个故事为诸公下酒,就出在我们浙江,那是道光年间的事……&rdo;
据说,道光年培有个富家子弟,犯了命案,情节甚重。由县、府、道,一直到省里,都维持&ldo;斩立决&rdo;的罪名,只待刑部公文下来,便要处决。这个富家子弟是三世单传,所以他家上下打点,只想救出一条命来。无奈情真罪实,遇着的又都是清官,以致钱虽花得不少,毫无作用,只都便宜了中间经手的人。
那富家翁眼睁睁看着要绝后,百万家财,身后将为五服以外的族人所瓜分,无论如何于心不甘。于是经人指点,备了一份重礼去请教一个以善于出奇计,外号&ldo;鬼见愁&rdo;的刑名师爷,不得已而求于次,只想他的在狱中的儿子,能够留下一点骨血,哪怕是个女孩子也好,问那刑名师爷,可有办法?
办法是有,但不能包养儿子,因为这是任何人所无能为力的。但就照&ldo;鬼见愁&rdo;的办法,已能令人满意。他答应可以让那富家子,多活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以重金觅得数名且男的健妇,送到狱中为富家子荐寝。当然,狱中是早已打点好的出入无阻,每天黎明有人在监狱后门迎接,接着健妇送到家供养。事先已讲明白,要在他家住几个月,若无喜信,送一笔钱放回,有了喜信就一直住下去,直到分娩为止,那时或去或留,另有协议。
这样过了十几天,刑部的复文到了,是&ldo;钉封文书&rdo;,一望便知是核准了&ldo;斩立决&rdo;。
&ldo;慢来,慢来!&rdo;胡雪岩打断秦寿门的话问道:&ldo;不是说可以活三个月?
何以前后一个月不到?&ldo;
&ldo;少安毋躁,&rdo;秦寿门笑道,&ldo;当然另有道理,不然何以鬼见了都愁?&rdo;
他接着又讲……
既称&ldo;斩立决&rdo;,等&ldo;钉封文书&rdo;一到,就得&ldo;出红差&rdo;,知县升堂,传齐三班六房和刽子手,把犯人从监狱里提了出来,当堂开拆文书。打开来一看,知县愣住了,封套上的姓名不错,里面的文书,完全不对,姓名不对,案情不对,地方也不对,应该发到贵州的,发到浙江来了。
没有核准斩立决的文书,如何可以杀人?犯人依旧送回监狱,文书退了回去。杭州到京师,再慢也不过二十天,但是要等贵州把那弄错了的文书送回刑部,&ldo;云贵半爿天&rdo;,一来一往就三个月都不止,便宜了贵州的那犯人,平白多活了几个月。
&ldo;这不用说,当然是在部里做了手脚?&rdo;王有龄问。
&ldo;是的。&rdo;秦寿门答道,&ldo;运动了一个刑部主事。这算是疏忽,罚俸三个月,不过几十两银子,但就这样一举手之劳的&lso;疏忽&rso;,非一千银子不办。&rdo;
&ldo;这是好事!为人延嗣,绝大阴功,还有一千两银子进帐。&rdo;胡雪岩笑道:&ldo;何乐不为?&rdo;
&ldo;其奈坏法何?&rdo;秦寿门说,&ldo;倘或查封、抄家的文书,也是这么横生枝节,国库的损失,谁来认赔?&rdo;
&ldo;若有其事,也算疏忽?&rdo;
&ldo;此是何等大事,不容疏忽也不会疏忽。国法不外乎人情,所以听讼执法,只从人情上去揣摩,疑窦立见。譬如说某人向来精细,而某事忽然疏忽,此一疏忽又有大出入,其事便可疑了。又譬如&lso;例案&rso;,向来如此办理,而主管其事的忽然说,这么办是冤枉的,驳了下来,甚至已定谳的案子,把它翻案。试问,这一案冤枉,以前同样的案子就不冤枉?何以不翻?只从这上面去细想一想,其中出了什么鬼?不言可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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