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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我好象有什么事要对你说似的,可是我又记不起来。我这人怎么回事,恍惚得很。&rdo;
朱韵桐眼珠一转,心里很明白,便笑道:&ldo;密斯李请回去罢。待一会我也来,我们有话再说罢。&rdo;李冬青道:&ldo;好,我在何太太这里等你。哟!何太太呢?我们同走啊!&rdo;朱韵桐道:&ldo;她不是和密斯李一路出去的吗?大概她还在门口等你哩。&rdo;李冬青又淡淡一笑道:&ldo;哦!是的。&rdo;点了点头,匆匆的就走了。吴碧波问朱韵桐道:
&ldo;她有什么事要对你说?&rdo;朱韵桐道:&ldo;我哪里知道。我看她神经有些错乱,就因话答话,敷衍了她走,好回去休息。你看她连同一路出大门的人,她一转身就忘了,不是失了常态的一个明证吗?&rdo;大家一想,此话果然,未免又叹息一番。
这时,天色越发黑了,大家各自散去。只有富家骏一人,在院子里散步。屋檐下的一盏小电灯,光线斜照着院子里。院子大,灯光小,光线带些黄色。那两边半凋残的盆景,石榴花夹竹桃之类,都将模糊的影子,斜倒在地下。加上左角上那洋槐的树荫,掩护着一边墙,一只院子犄角,阴森森地。很凉的晚风,从矮墙上吹过来,把那些花影子颠倒着。富家骏想起去年此时,杨杏园曾在那墙角下种ju花,那天的声音笑貌,只一回想,好象都在眼前。这样想着,偷眼看那几盆大夹竹桃后面,影子摇动,真有人在那里似的。富家骏虽然是和杨杏园很好,但是想到这里,也有些毛骨悚然。再回头一看孝堂,只剩一盏清淡的电灯,在白布围里。灵位上香炉里的香,只剩了一条细线,向上直冒。那杨杏园的遗像,似乎对着这一缕轻烟,向下看着微笑。富家骏看他的像,还和生前一样,这又不怕了。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只是想过去的事,回头看看杨杏园那卧室,黑沉沉的,窗户上破了许多纸,也没有人管,让晚风吹得一闪一闪。一个大蜘蛛网,就在撑窗户的铁钩上结成一个八卦。富家骏一想,人生就是这样。杨先生在日,常说希望找一个清清楚楚的女子,给他料理书房和卧室。而今蛛网封门,也管不着了。回头再看杨杏园的遗像,依然还是向下微笑,富家骏感慨极了,离开院子。但是走过篱门,偶然回头,那遗像还笑着呢。
也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好象很空,从当晚起,就说不希望什么了,决计做和尚去。
富家骥笑道:&ldo;你这是受了一点感动,就说做和尚去。一遇到密斯李要你去看电影,密斯张要你去逛公园,你就觉得做和尚没有味了。&rdo;富家骏道:&ldo;你这话不然,杨先生也是有一两个女友的人,何以他生前就学佛呢?&rdo;富家骥道:&ldo;他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rdo;富家骏道:&ldo;你们没有慧根,不懂这个。我看只有那李女士,是个有慧根的人,她纵不当姑子去,迟早会去学佛的。你看今天回去,神经受很大的刺激,外表却不露出来,要不是她说两句话,谁知道呢?&rdo;富家驹笑道:&ldo;你是神经过敏,怎样知道李女士就受了刺激。&rdo;富家骏道:&ldo;你不信就算了。我猜她这一回去,就得躺下,明天你听听她的消息看。&rdo;富家驹听说,始终认为他是揣测之词。不料次日何剑尘来给杨杏园收拾东西,果然对富家驹说,李冬青回去就病了,口里乱说,幸而发觉得早,医生给她安神药吃了,现在只是病着睡了。一言未了,只见富家骏一掀门帘子,说道:&ldo;你瞧怎么样?&rdo;何剑尘看他时,见他穿了一件湖绉薄棉袍,脸上黄黄的,两太阳穴边,贴了小指大小的两张头痛膏药。脚下趿了一双鞋,靠住门说话。何剑尘道:&ldo;家骏,你一夜之间,何以也闹成这个样子?&rdo;富家驹笑道:
&ldo;他昨晚上一个人在后院子里,追想杨先生的事。他说看见杨先生相片,对他微笑,他吓出病来了。&rdo;富家骏道:&ldo;胡说,你这话对何先生说不要紧,知道你是说着玩。
若是让外人听了,说出许多疑鬼的话,岂不是侮辱杨先生?我生平最不愿意人家骂死人,因为他是不能出面辩护的。我不过受了一点凉,病什么?&rdo;
富家驹自知话说错了,不敢再辩。可是这话让听差听到,当着一件新闻,便对富家来的人说了。富家的妇女们,说是这一幢屋子有邪气,一天病了两个人,立逼着富氏弟兄搬回家去。富学仁因为富家驹兄弟原是和杨杏园住在一处,补习国文。
杨杏园一死,当然不必再住在外面。所以对他搬回去,也不反对。于是一幢房子,两天之内,里面只剩下一具灵柩,把大门锁了。这样一来,这一幢房子,顿时变成凄凉愁惨之场。何剑尘和吴碧波一商量,不必久占住了富家的房子,就把杨杏园的葬期,赶快提前。这已是阳历十月中旬,到了秋暮了。择定了一个日子,邀了一班友人,就来移杨杏园的灵柩出城。他们是照李冬青所说的办,用了一驾长途汽车,扎满了鲜花,算是灵车,就把这个载着灵柩,车子上随带着八名杠夫。所有执绋的友人,都也是分坐了六七辆车一同走。
吴碧波何剑尘要布置坟地,同坐一辆车,先走了。出了永定门,汽车在往南苑的大道上走。两边的柳树,叶子都变成焦黄色。路外村庄上的树木,在风里吹着忽突忽突的响,露出许多疏枝。庄稼地上,割得空空地一片平原。有时树着光秃秃的几根高粱杆儿,被风摇得咯吱咯吱响。乡下人家菜园里,也是空撑着倭瓜架儿,垂着些干柴似的枯藤。吴碧波黯然道:&ldo;这条道,我来三回了,三回不同。一回是清明来的,小路上杏花正开着。一回送梨云,乃是大雪天。那两回都不觉得怎样。这一回恰好是满天黄叶的残秋,对着这凄凉的秋郊,我心里很难过。&rdo;何剑尘道:
&ldo;送梨云的时候,我们还议论着呢,不定明年今日谁送谁?不料不到两年,我们又来送杏园。一句无聊的话,不料成了谶语。&rdo;吴碧波嘴里,连吸两口气。叹道:
&ldo;唉!我看那李女士真是情痴。&rdo;何剑尘摇摇头道:&ldo;别提罢,我不忍向下说了。&rdo;
两人默然了一会,汽车开上小道,就到了同乡义园。
义园门口满地的树叶子。吴何二人下了汽车,足下踏了堆着的枯树叶子,还发出一种唏喳唏喳的响声。那位管理员还在这里供职。他听了门口汽车喇叭响声,早在壁上抢了一件马褂子加在身上,一面扣纽扣,一面走了出来,见了何剑尘,远远并了脚跟站定,比齐袖口,对着他就是三个长揖。然后笑着迎上前来。说道:&ldo;督办,您好,两年不见了。&rdo;何剑尘这才想起从前说的那一回笑话,现在要更正也来不及,只得答应了一声&ldo;久违&rdo;。那管理员道:&ldo;前几天有人到这里看地,我还不知道是谁。直到昨日那一幢石碑抬来了,我才知道是杨先生。这样一个好人,不料在青年就伤了。&rdo;何剑尘随便答应着话,便一路走进园来,只见各处的树木,都剩了(木牙)(木牙)杈杈的空干。梨云墓上,罩着桔黄的糙根。墓前栽的几种树,倒是长得好。虽然并没有叶子,却有两丈来高,树身子也有茶杯粗细了。那石碑和坟台相接的地方,被风卷来的落叶,也有黄的,也有红的,也有赭色的,聚着一小堆,把坟台附近所栽几本丁香榆叶梅的小棵花,都埋了半截。右边地已创了一个大坑,砌了一层椁阝砖。有个工人,在那里工作,另外一个人在那里监督着。何剑尘认得,那是富学仁的大管家。他一见便鞠着躬。何剑尘道:&ldo;这几天,你着实受累了。&r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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