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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请你斟酌,只要好就好。&rdo;
&ldo;不但要好,还要便宜。&rdo;窗本常又问:&ldo;客人是下半天四五点钟前后就来了,堂会准定四点钟开场,到晚上九点钟歇锣,总要三档节目,应春兄,你看,用哪三档?&rdo;
&ldo;此道我亦是外行,请你费心提调。&rdo;
&ldo;我看?&rdo;宓本常一面想,一面说:&ldo;先来档苏州光裕社的小书,接下来弄一档魔术,日本的女魔术师天胜娘又来了,我今天就去定好了,压轴戏是&lso;东乡调大戏&rso;,蛮热闹的。&rdo;
古应春称是,都由宓本常作主,等他告辞而去,古应春将所作的决定告诉七姑奶奶,她却颇有意见。
&ldo;我看堂客不要请了。&rdo;她说,&ldo;请了,人家也未见得肯来。&rdo;
本来纳宠请女客,除非是儿孙满堂的老封翁,晚辈内眷为了一尽孝心,不能不来贺喜见礼,否则便很少有请女客的。上海虽比较开通,但吃醋毕竟是妇人天性,而嫡庶之分,又看得极重,如果是与七姑奶奶交好的,一定会作抵制。古应春觉得自己同意请女客,确是有欠思量。
&ldo;再说,我行动不便,没法子作主人,更不便劳动四姐代我应酬。&rdo;七姑奶奶又说:&ldo;如果有几位堂客觉得无所谓的,尽管请过来,我们亦就象平常来往一样不拘礼数,主客双方都心安,这跟特为下贴子是不同的。你说是不是呢?&rdo;
&ldo;完全不错。&rdo;古应春从善如流地答说:&ldo;不请堂客。&rdo;
&ldo;至于堂会热闹热闹,顺便也算请四姐玩一天,我赞成。不过,东乡调可以免了。&rdo;
原来东乡调是&ldo;花鼓戏&rdo;的一种,发源于浦东,所以称为&ldo;东乡调&rdo;,又名&ldo;本滩&rdo;,是&ldo;本地滩簧&rdo;的简称。曲词卑俚,但连唱带做,淫冶异常,所以颇具号召力,浦东乡下,点起火油灯唱东乡调的夜台戏,真有倾村来观之盛,但却难登大雅之堂。
&ldo;&lso;两只奶奶抖勒抖&rso;,&rdo;七姑奶奶学唱了一句东乡调说,&ldo;这种戏,怎么好请四姐来看?&rdo;
看她学唱东乡调的样子,不但古应春忍俊不禁,连下人都掩着嘴笑了。
&ldo;不唱东乡调,唱啥呢?&rdo;
&ldo;杭州滩簧,文文气气,又弹又唱,说是宋朝传下来,当时连宫里都准去唱的。为了请四姐,杭州滩簧最好。明天倒去打听打听,如果上海有,叫一班来听听。&rdo;
&ldo;好!&rdo;古应春想了一下说:&ldo;堂客虽不请,不过你行动不便,四姐可是作客,总要请一两个来帮忙吧!&rdo;
&ldo;请王师母好了。&rdo;
王师母的丈夫王仲文是古应春的学生,在教堂里当司事,也收学生教英文,所以称他的妻子为&ldo;师母&rdo;,七姑奶奶也是这样叫她。但七姑奶奶却不折不扣地是王师母的&ldo;师母&rdo;,因此,初次听她们彼此的称呼,往往大惑不解。
螺蛳太太即是如此,那天王师母来了,七姑奶奶为她引见以后,又听王师母恭恭敬敬地说:&ldo;师母这两天的气色,比前一晌又好得多了。&rdo;便忍不住要问。
&ldo;你们两位到底哪个是哪个的师母?&rdo;
&ldo;自然是师母是我的师母,我请师母不要叫我小王师母,师母不听,有一回我特为不理师母,师母生气了,只好仍旧听师母叫我小王师母。&rdo;
一片叽叽喳喳的师母声,倒象在说绕口令。螺蛳太太看她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就一张圆圆脸,觉得亲切可喜,自然而然地便熟悉得不象初见了。
尤其是看到小王师母与瑞香相处融洽的情形,更觉欣慰。原来瑞香虽喜终身有托,但在好日子的这一天,跟一般新嫁娘一样,总不免有凄惶恐惧之感,更因是螺蛳太太与七姑奶奶虽都待她不坏,但一个是从前的主母,一个是现在的大妇,平时本就拘谨,这一天更不敢吐露内心的感觉,怕她们在心里会骂她&ldo;轻狂、不识抬举&rdo;。幸而有热心而相熟的小王师母殷勤照料,不时嘘寒问暖,竟如同亲姐妹一般,瑞香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能踏实,脸上也开始有笑容了。
在螺蛳太太,心情非常复杂,对瑞香,多少有着嫁女儿的那种心情,但更重要的是古家的交情。因此,她虽了解瑞香心里的感觉,却苦于没有适当的话来宽慰她,如今有了小王师母能鼓舞起瑞香的一团喜气,等于自己分身有术,可以不必顾虑瑞香,而全力去周旋行动不便的七姑奶奶,将这场喜事办得十分圆满。
当然,这场喜事能办得圆满,另一个&ldo;功大臣&rdo;是宓本常。对于他的尽心尽力,殷勤周到,不但螺蛳太太大为嘉许,连古应春夫妇都另眼相看了。
果如七姑奶奶的估计,堂客到得极少,连一桌都凑不满,但男客却非常踊跃。当堂会开始时,估计已经可以坐满五桌了。
由于是纳妾,铺陈比较简单,虽也张灯结彩,但客堂正中却只挂了一幅大红缎子彩绣的南极寿星图,不明就里的,只当古家做寿,这是七姑奶奶与螺蛳太太商量定规的,因为纳妾向来没有什么仪节,只是一乘小轿到门,向主人主母磕了头,便算成礼。如今对瑞香是格外优遇,张灯结彩,已非寻常,如果再挂一幅和合二仙图,便象正式结缡,礼数稍嫌过分,所以改用一幅寿星图。
瑞香的服饰,也是七姑奶奶与螺蛳太太商量过的。妇人最看重的是一条红裙,以瑞香的身分,是没有资格着的,为了弥补起见,许她着紫红夹袄。
时日迫促,找裁缝连夜做亦来不及,仍旧是宓本常有办法,到跟阜康钱庄有往来的当铺中去借了一件全新的来,略微显得小了些,但却更衬托出她的身材苗条。
到得五点钟吉时,一档《白蛇传》的小书结束,宾客纷纷从席棚下进入堂屋观礼。七姑奶奶由仆妇背下楼来,纳入一张太师椅中,抬到堂前,她的左首,另有一张同样的椅子,是古应春的座位。
于是便有人起哄地喊道:&ldo;新郎倌呢?新郎倌!&rdo;
&ldo;新郎倌&rdo;古应春为人从人丛中推了出来,宝蓝贡缎夹袍,玄色西洋华丝葛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碧玉,新剃的头,他是洋派不留胡子,愈显得年轻了。
等他一坐下来,视线集中,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七姑奶奶,下身百褶红裙,上身墨绿夹袄,头上戴着珠花,面如满月,脸有喜气,真正福相。
再看到旁边,扶着七姑奶奶的椅背的一个中年妇人,一张瓜子脸,脂粉不施,天然丰韵,一双眼睛,既黑且亮,恍如阳光直射寒潭,只觉得深不可测,令人不敢逼视。她穿的是玄色缎袄,下面也是红裙,头上没有什么首饰,但扶着椅背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钻戒,不时闪出耀眼的光芒,可以想见戒指上镶的钻,至少也有蚕豆瓣那么大。
&ldo;那是谁?&rdo;有人悄悄在问。
&ldo;听说是胡大先生的妾。&rdo;
&ldo;是妾,怎么着红裙?&rdo;
&ldo;又不是在她自己家里,哪个来管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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