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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复仇（第1页）

“拿破仑传（全新升级版）（..）”！

时间的复仇

在许多国家里，那些能在十七年里一直反对（作为将军、执政官、皇帝的）拿破仑的、聪慧而又有活力的人士中，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塔列朗和施泰因：前者因其耍弄诡计的天赋，成功地使拿破仑的意志受挫；后者以其强大的道德力量对抗拿破仑的非道德。正如施泰因身上集中表现了德国人的美德，拿破仑身上体现出的是意大利人的性格特点。这两种特点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有交集的。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对手的行为。甚至，假如施泰因是个法国人（卡洛登的同胞兄弟），他可能会是拿破仑的得力干将。荣誉感与务实精神会让两个人走到一起。

但是，这种相互间的尊重并不能弭平他们之间的鸿沟。无论如何，他们将一直疏离彼此。因为，拿破仑一生中并没有祖国意识，他能够在任何地方愉快地成就自己的事业。他之所以会把法国人置于其他民族之上，只是由于他偶然地成为他们的皇帝。与此相反，施泰因却是个为祖国而活的人。他根植于故土的日耳曼人的固执，以及他的全部灵魂，都与轻快灵活的品质无缘。而这对拿破仑的性格而言，是基本的条件，而且，他一直熟练地应用着。施泰因是一个政治家，他一心念着德国及德国人。他想把同文同种的德意志人统一起来，即使这会违背小国君主的意愿。在施泰因所走的道路上，横亘着一个人（拿破仑）。拿破仑心中只会想到欧洲和欧洲人，他和施泰因一样，想将民众组织起来，反抗那些君主，不过他的目的是统一欧洲。

作为德意志帝国的男爵，以及一个独立小国的君主，施泰因称得上是先辈们的杰出后继者。在德国的这块土地上，他的祖辈已经耕耘、统治了七百年了。只是为了报效国家，施泰因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园。他不信任，而后轻视其他诸侯——这些人急切地想要把自己和臣民的土地与自由拱手让给拿破仑。拿破仑，这位来自落魄贵族之家的人，在年轻时就被赶出自己祖辈的葡萄园。在心底里，他与施泰因相似，看不起这些臣服的君主们，而对那些少数不肯投降的君主则暗生敬佩。

拿破仑对欧洲君主们的轻视又含有愚弄的意味。但是，施泰因则对他们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这些君主们天生的软弱鼓舞了拿破仑的自信，却伤害了身为骑士的施泰因的自尊。科西嘉人以其功业证明了，一个新的、伟大的时代来临了，而施泰因不得不将同时代贵族阶层的衰落看作一个旧秩序的崩溃。在心底里，他对普鲁士君主的轻视绝不亚于他对拿破仑的憎恨。

因此，拿破仑对施泰因的放逐，就体现了两人在民族、阶级和时代上的矛盾。假如施泰因是德国的皇帝，那他会比哈布斯堡、霍亨索伦或者任何其他被打败的君主更能发挥作用。他代表着传统的信念，以此来对抗这位大革命之子。德国人愿意为这种传统信念而战的热情一点也不输于他们在抗击拿破仑的战争中所展示的。除了布伦瑞克公爵和一两位更年轻的王子，施泰因是唯一一位拯救德国君主荣誉与尊严的人。

现在，属于他的伟大的时刻就要到了。在马德里，拿破仑对施泰因下达了放逐的命令。施泰因将有两次复仇的机会，现在是第一次，正是这一纸放逐令，使得施泰因投靠了沙皇，并与旧仇争夺沙皇的心。在沙皇犹豫不决的时候，没有比这位德国流亡者不屈的灵魂更能坚定他的信心。不久以前，拿破仑在与那位俄国将军侃侃而谈中，说了许多施泰因的坏话。这是因为，他能远远地感到这种影响，也因为他害怕这位男爵。他知道施泰因是一位精力充沛的理想主义者，一位不可挫败的君主制支持者。他也知道，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这样一个人很可能会潜在地影响沙皇——亦是一位理想主义者，虽然有些犹豫不决和胆小。施泰因深谙人类的本性，他觉得沙皇隐隐地想要过着符合道德的生活。因此，他会在沙皇面前故意夸大拿破仑对道德的轻视和对独裁的渴望。施泰因不会引诱沙皇去扩张领土，而是让他遵守准则。他想要使沙皇成为一位现代君主，一位比那些德意志小国君主们更懂得如何保护君主制的人。

在沙皇的朝廷中，施泰因是唯一一位没有贪念的人。自从被无国无家的拿破仑驱逐出家园以后，他日日夜夜都想要离开舒服避难所，到其他地方去。沙皇知道，施泰因并非贪图地位的人，而是一位超然的外来者，其建议毫不掺杂私人的利益。也正因为如此，沙皇信任施泰因甚于自己手下亲法的大臣。也许他还听说过施泰因的豪言壮语。当火烧莫斯科的消息传来时，施泰因坐在席上，高举酒杯，朗声说道：“在此之前，我已经三四次地丢弃过行囊了。我们需要习惯放弃这些东西。既然我们必有一死，让我们勇敢地直面。”

他在莫斯科的敌人（拿破仑）也很快就要做出相同的决定了。拿破仑卸掉往日前行的包袱——做出撤退的决定。圣彼得堡那边毫无音信传来。已经浪费了五个星期了，而且冬天也迫近了！他一直都在等待着，倾听着。这不符合他暴躁的性格。他向巴黎要的小说还没有送来，因此，不管在克里姆林宫里能够找到什么，他都想要翻看。但是，他读得很少。他一反常态，将吃饭的时间拖得很长。饭后，他有时候会躺着，手上拿着书，但是目不转睛地沉思着。

在一座焚毁的城市里，还能做些什么呢！有一两个晚上，拿破仑让一个在撤退时落单的剧团为他表演了法国戏剧。这让这位“正在度假”的统治者想起了法兰西剧院的章程，并下达了修改的指示。他把一半时间花在发布军令上，这些军令绝非出自疲惫的大脑，也绝非出于平庸。相反，它们准确精练，一如往日。然而，鉴于目前无物可待，无望可求，供需日少，寒冬将至，他于十月中旬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显然他知道，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达鲁建议：在此过冬，等待从解放了的立陶宛的增援，来年春天继续向圣彼得堡进军。拿破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是个很大胆的建议。但是，巴黎那边会怎么说呢？谁能估算得出分开的这6个月时间里会产生什么影响？法兰西可能会渐渐习惯于我的不在场，德意志和奥地利可能会趁机发动进攻。”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命令全军撤退。有什么战利品带回巴黎呢？克里姆林宫内的圣约翰教堂的一个黄金十字架被从炮塔上取了下来，然后有可能被放到巴黎荣军院的屋顶上。但是，对（沙皇）这个犯了错误的朋友，我们难道没有更好的报复方式了吗？拿破仑下令炸掉克里姆林宫。

拿破仑伫立在远离莫斯科八英里外的地方，等待爆炸的消息。庞大的军队像是一条流不尽的河流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大军的左右两边尽是一些伤病者。他的部下带了战利品，虽然休息足够，但是却纪律涣散。最后，消息传来了：爆炸终告失败。他沉默不语。但是，当拉普向他表达出对严冬到来的忧虑时，他训斥道：“你难道没看到天气是多么好吗，即使是今天，10月19日？难道你没看出，我正吉星高照吗？”

这种话几乎没从他口中说出过。但是，今天他忧心忡忡。他知道，辎重会拖后行军的速度，而且，他也不忍心让部下丢掉战利品，毕竟他们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家。俄军已经包围了法军。最近，他们甚至迫使缪拉的骑兵中队退回城里。当初，东征路上，拿破仑无所渴求，只想打一仗；现在，西向撤退时，他无所担忧，除了开战。（他一心想着）尽早到达斯摩棱斯克，然后在那里休整过冬。

难道他现在的情况要跟当初（在埃及时）一样吗？又一次地，大军将辎重放在中间，裹挟着前进；又一次地，不得不抵御蜂拥而来的敌人。有一次，幸亏部下沉着镇定，拿破仑才免于被俘。“发现哥萨克人！赶紧掉头！”拉普指着灌木丛喊道。拿破仑置若罔闻。于是，他的副官抓住马缰，将他的坐骑掉过头来。“您必须这样！”在拿破仑的一生中，他还没听到过有谁对他下这样的命令。接下去，要怎么做？理智告诉他，需要逃走。

但是，拿破仑岿然不动，拔剑在手。拉普、贝尔蒂埃、考兰科特亦是如此。他们分布在道路左侧，等着只在四十步之外的哥萨克骑兵的进攻。扈从官一直掩护着拿破仑，直到禁卫军骑兵队前来救驾，赶跑了哥萨克人。

这次险情之后，拿破仑脑中产生了新的念头。沙皇亚历山大会把他绑在凯旋的囚车上吗？他从随军医生那里要来一服毒药，把它装在一个丝质的黑袋子里，随身戴在脖子上，以便被俘时服用。自从拿破仑差点被俘虏后，所有俄国骑兵都雄心勃勃地想要获取这位“邪恶的异教徒”的首级。俄军司令部发布了对拿破仑的通缉令——上有他的图像，并要求所有首脑，将所有俘虏中“身材矮小的人”带到面前检查：毕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拿破仑。

正如埃及的酷热曾夺走了上千名士兵的生命，这次，俄国的严寒也毁掉了成千上万名士兵。冰雪令战马倒毙，令枪支冻住，令弹药车爆炸，令骑兵徒步，令冻坏了的人横尸路边。

最后到达斯摩棱斯克的士兵不超过五万人，仅仅相当于入侵时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他们得不到供给，无法在此过冬。这支冻坏了的部队只得开拔前行，成千上万人丢弃了他们的武器。现在，连近卫军都疲乏无力了。拿破仑来到步兵中，说道：

“你们都看见了，部队毫无纪律可言。这些丧失理智的人将他们的滑膛枪随意丢弃。你们会效仿这些可耻的行为吗？如果这样子的话，那么，我们真的就没有希望了。整支军队的未来全在你们身上了！”他行走着，穿过队伍。据一位亲眼见过这个场面的人回忆，部队静默地前行着。领头的是将军们——只有少数人骑着马。他们就像衣衫褴褛的游魂，身穿烧坏了的外套，面容消瘦，灰头土脸，胡须板结，弓腰驼背，简直是命运的囚徒。紧跟着的是由军官们组成的神圣军团。多数人身拄拐杖，脚缠羊皮破袜。再后，是骑兵队的幸存者。

殿后的是三个徒步行走的人：右边是那不勒斯国王，他已经顾不上孔雀羽毛装饰了；左边是意大利总督；中间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身穿波兰皮衣，头戴火狐皮帽，拄着桦木拐杖，无言地穿行在俄国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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