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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初意与薄昭浔相识于她十五岁那年的灯溪小镇。那时正值九月,一捧秋意洒进灯溪镇,午后慵懒的阳光穿过枝叶,晒得人昏昏欲睡,乔初意曲腿窝在树杈上,拥着融融暖意,没多久就坠入梦乡。“喂,小乔,小乔!”有人高声叫她,还抄起一根长木棍使劲地敲打她旁边的树枝,满树的叶子窸窸窣窣地摇动起来,呼呼大睡的乔初意这才悠悠醒转,眯着眼睛看到站在树下的盛析挠着一头板寸,立时来了精神——“怎么样?薄昭浔什么时候从这里经过?”“他现在已经出门了,背着画夹,我估计十分钟后能走到这里。”盛析是她钦点的侦察兵,一路小跑回来报告消息,不顾满头大汗,有问必答。“很好。”乔初意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拨弄过一丛茂密的叶子当作掩护,冷笑着搭好弓箭,瞄准树下做好准备,“昨天丢的脸,今天我要全部拾回来,就是这么有自信。”“他昨天刚搬来,今天就这样,不太好吧……”盛析犹疑地说。乔初意调整了一下姿势:“昨天他挑衅我的时候,可没觉得不太好。”盛析胆子小,怕乔初意殃及池鱼,敷衍她两句立刻离开战场,乔初意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持射箭的动作。必须要收拾薄昭浔,他是她近期的目标之一。直到昨天薄昭浔来到这里之前,乔初意都在灯溪镇拥有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说起来,她也算是个可怜的孩子,乔妈妈生她时难产去世了,这么多年乔爸没再动过再婚的念头,靠着经营一家小小的理发店把她拉扯大。好在有哥哥乔初敬和爸爸的宠爱,乔初意成长得乐观开朗。她活泼胆大,从小爬树下河的本事不逊于男孩子,又很机灵,在灯溪镇的孩子群里很受欢迎,根本不懂得受挫为何物。人生头一次,她在薄昭浔那里吃了瘪。早在半个月前,乔初意就听说有户姓薄的人家要搬到这里来。离她家不远有栋带院子的两层小楼,已经废弃多年,这半个月来工人进进出出,将遍布青苔野草的房子修葺一新,再然后,薄家一家三口搬了过来。黑色的轿车在阳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泽,缓缓地停在小院门口,乔初意正在背古诗,听见声音迫不及待地从家里冲出来,正好看见刚下车站在一边的薄昭浔。清俊的少年高高瘦瘦的,气质冷清,半倚在墙上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从第一眼乔初意就知道,薄昭浔和灯溪镇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明明四周人来人往,忙碌地搬着东西,一片嘈杂,他却不动如山,仿佛与喧闹的世界泾渭分明。薄昭浔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如墨的碎发搭在额头上,目光专注于手里的书。落日西沉,晚霞满天,归巢的飞鸟划过头顶那片天空,乔初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胆怯,一时不敢上前打招呼。等他的书翻过三页,她才鼓起勇气,磨磨蹭蹭地凑到他身边,问:“你是新来的?”他没抬头:“嗯。”“住在这里?”“嗯。”“你叫什么名字?”乔初意抛出这个问题,语气里充满得意,紧盯着薄昭浔,等待他的回答,心想你总不能叫“嗯”吧。薄昭浔终于合上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猜猜看。”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乔初意暗地里撇嘴,不说就不说,搞什么故弄玄虚。不过她向来拿碰壁当练铁头功,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再说又实在想交薄昭浔这个看起来很有文化的朋友。薄家父母整理好行李,忙着出门拜访周围的邻居,乔初意像个黏人的小尾巴,一路从院外跟着薄昭浔到客厅里,喋喋不休地想逗乐他。“朋友,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当见面礼,从前有一颗糖,在北极走着走着,它觉得好冷——于是就变成了冰糖,哈哈哈!”乔初意仰头大笑,发现他神色未改,又挖空心思想了一个。“麋鹿去找住在森林里的长颈鹿玩,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于是它给长颈鹿打电话,说,喂,我迷路了。长颈鹿回答,喂,我长颈鹿。哈哈,是不是太有意思了,我跟你说,这样的幽默感我有一卡车……”她咯咯笑起来,马尾辫一晃一晃,声音又甜又脆,像一粒粒玻璃糖滚落在地上。薄昭浔依旧不为所动。客厅里陷入沉静,墙上的钟表嘀嗒走动,在这方空间里清晰可闻,薄昭浔拿过一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伸手捏了一撮茶叶丢进去,执起小巧的锡壶沿边注水,水流轻缓,袅袅茶香渐渐升腾。乔初意努着鼻子嗅茶叶的香气,还没琢磨出下一个话题,终于听见惜字如金的薄昭浔开了尊口:“世界上最吵的生物是划蝽,半翅目,体长仅两毫米,却能产生99.2分贝的噪音,平均声音可达78.9分贝,与货运车的呼啸声相近。”他终于说到正题,放下壶,眼波一转,“你和它的区别,只在健壮的体型上。”没想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乔初意目瞪口呆,脑子飞速转动,迅速从他的一连串科普知识中总结出要点:第一,居然把她和一只两毫米的虫子相提并论;第二,居然嫌她吵;第三是最不可原谅的,居然嘲笑她胖。“你!”饶是刀枪不入,乔初意也真切地感觉到少女心严重受挫,她立刻同薄昭浔划分出敌我阵营,大声指责他,“亏我还想着和你交朋友,好心当成驴肝肺!”朋友?对薄昭浔来说,这是个新鲜词,他握住茶杯,直到指尖烫得泛红才松手:“怎么生气了,我都说了,你比画蝽强一点。”这个地方,真是一分钟都没法多待。“这个给你,我不要了,白费我那么善良。”乔初意愤愤地伸出手,薄昭浔这才看到她手里抓着一只鸡翅,这是中午乔爸做得蜜汁烤翅,乔初意没舍得吃光,剩了一只,出门之前她匆匆带上想献给新伙伴,没想到还没找到合适的送礼时机,就已经被彻底嫌弃。薄昭浔并不想要她从牙缝里省下的鸡翅,乔初意看出他的意图,更加生气,把鸡翅强行塞到薄昭浔的手里,还趁机把油乎乎的手使劲蹭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又怕挨打,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撒腿就跑,跑到门口才觉得自己好像太怂了,转过身恶狠狠地威胁:“你等着!”薄昭浔的这件衬衣今天第一次穿,现在上面留下了乔初意醒目的黑手印。他看着她手脚麻利,丢下一句气势十足的威胁,然后小猴子似的很快跑得没影了,又看了看手里油腻的鸡翅,有些无奈,薄唇一勾,轻轻地笑了。不多久,月亮初上,好客的乔爸盛情邀请薄昭浔一家来家里吃饭,乔初意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打算偷袭不友善的薄昭浔,谁知只有薄父薄母登门,抱歉地解释他们家儿子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再加上刚转学过来,想要尽快适应新环境,已经早早吃过饭在书房学习。怪人就是事儿多,错过她爸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手艺,简直没福气,乔初意败兴而归,跑到厨房帮忙端菜。满桌佳肴,笑声朗朗。乔初意不怕生,笑吟吟地夹起两筷子糖醋鱼块放到薄父薄母碗里,热情地说:“叔叔阿姨,尽管吃,不要客气。”严肃惯了的薄母,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温和起来:“初意啊,咱们两家住得不远,你和哥哥同校,以后多和哥哥一起玩儿。”谁要和他一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战斗到底。乔初意腹诽,可面上还是浮起甜甜的笑:“那当然了。”灯溪中学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薄昭浔大她两岁,读高二,她还混迹在遍地小豆芽的初中部。晚饭的气氛很好,三个大人相谈甚欢,乔初意一口口扒着白米饭,支起耳朵听些有的没的,突然她听到周稚阿姨提到薄昭浔喜欢写生,没搬到灯溪镇之前每逢周末都要去爬山,她悄悄记在心里,心下暗喜,机会来了。第二天是周六,刚吃过午饭,乔初意就偷偷溜出家门,还从家里带了一把纯手工的桑木弓箭,爬到树上守株待兔。这是通往天长山的必经之路,如果薄昭浔要去爬山,一定会经过这里。对自称“神箭手”的乔初意来说,丢了面子不要紧,没有逞一次威风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逞两次。运气还不错,盛析的情报也很准确,乔初意坐得高望得远,没多久,她看到薄昭浔背着画夹塞着耳机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八米,五米,三米……乔初意屏息静气,拉满弓,等他一射程范围,就大吼一声松开手里的箭。难道好看的人自有天相?她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薄昭浔被从天而降的箭击中时的表情,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于是,那支承载了乔初意所有脸面的箭,不仅嗖地掉落在薄昭浔面前,还被他踩在了脚下。踩在了……脚下……乔初意捂住心口,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脸也好疼。“是你啊。”薄昭浔抬头,很快发现藏在树上灰头土脸的乔初意,一副了然的表情,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箭,箭头被胶布层层缠住,他拿下耳机,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关切地问,“今天又没吃药?”乔初意不理会他的揶揄,扒着树枝,身子微倾,探出脑袋悲愤地指着他手里的竹箭:“别摸我的东西。”“哦。”薄昭浔随手一抛,把箭扔到一边。“你你你,有本事别走!”真是欺人太甚,乔初意打算下来和他打一架,她抖了两下腿,不知道该踩在哪里往下爬,这才发现自己爬得好高,一时心惊胆战,不敢下去。薄昭浔本就寡言,话不投机,也无心同她寒暄,正要走,被乔初意着急地叫住:“喂喂,真别走,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怎么,”薄昭浔又看向她,乔初意强作镇定,目光闪烁,他顿时明白了几分,懒懒地抱臂,“下不来了?”“你怎么知道?”“你腿那么短,”薄昭浔认真地阐述自己的思路,“想下来是挺困难的。”乔初意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为了藏得更隐蔽,她特意爬得高一些,没想到许久不爬树,技术生疏,有本事上去没本事下来了。“我慢慢爬下去,你站在树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掉了下来,你就顺手接一下,保全我的胳膊和腿。”乔初意努力和几分钟前自己还发誓要打倒的人小心商量。薄昭浔摇头:“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说过,好女孩儿一定要靠自己。”“你骗人,李白没说过。”乔初意极快地接话,又露出恳求的样子,拱着手,“拜托了……”乖顺的乔初意看起来讨人喜欢多了,清亮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在秋阳里荡漾,让人难以拒绝,他蓦地心软了下来。“你等一下,别乱扑腾。”尽管有退让的意思,但薄昭浔绝对不愿意当人肉垫子,他从附近的人家借来梯子,架在树下扶稳,让她爬下来。一步又一步,乔初意从树上小心地爬下来,薄昭浔未发一言,只是扶住竹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只要他在,她一定会平安落地。落地后的乔初意终于长舒一口气,立刻变得神采飞扬,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不松手:“我必须还你这个人情,你是不是要上山?天色不早了,安全起见,我陪你去。”薄昭浔试了几次想把她的手拿掉,都没有成功,冷声拒绝道:“多谢,不用了。”“天晚了山上有狼。”乔初意说得绘声绘色,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循循善诱,“长得越好看的越危险,秀色可餐嘛。”薄昭浔想了想,垂下手,任由她蹂躏他原本平整的衬衣袖子:“既然这样说的话,我确实挺危险,带上你也行,还能防身。”乔初意没听懂薄昭浔的言外之意,乐颠颠地跟着他爬山。天长山不高,也不陡峭,他们走得很轻松,沿途风景如画,细长的山路凿出道道石阶,铺上青石板,宛如青绿的飘带,缠缠绕绕地通向山顶。山路两旁种着低矮的灌木,树枝上绑着无数红丝带,迎风舒展,一眼望去,很是别致。乔初意向他介绍:“你别看这座山不高,可是很有人气,这座山叫天长山,我们脚下的路叫地久路,传说有情人从这里走过攀到山顶,就会天长地久,所以,每年七夕节,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爬山,系红丝带,祈愿爱情永恒。”她说得不胜唏嘘,薄昭浔却反应平平。乔初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扯住他的外套下摆,忍不住问:“你不觉得这个传说很浪漫吗?”“你觉得浪漫吗?”薄昭浔放慢了脚步,反问她。“当然。”乔初意毫不犹豫地点头。“所以,这种传说的存在,就是为了骗你这样的傻子。”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乔初意不甘示弱:“怎么傻了?人生要是没有点寄托,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薄昭浔和她并肩走着,山风入怀,有些冷意,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在我看来,永恒这个东西,遥远且概率很低,我不喜欢把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我也无信仰,无论什么,只有攥在手里,才算得到。”他说得高深,乔初意似懂非懂,只是说起这句话时,他那双眼睛里的骄傲和孤独,无论过去多久,她仍记忆犹新。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太要强的人总是很难快乐,他们目标坚定,勇往直前,如同没有脚的鸟,扶摇而上,飘在风里,从没有想过要降落。哪怕再疲惫,哪怕再孤独。话题有些沉重,乔初意和薄昭浔心照不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山路不长,他们步伐轻快,很快到了山顶。所到之处,地势开阔,环境清幽,薄昭浔找个地方坐下,乔初意随手拔了根青草叼在嘴里,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又问:“你从哪里来的?”“清淮市。”“哇,大城市啊,那这么说起来我们也很有缘分,我姑姑住在那里,哥哥也在那里读书,只是我还没去过。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到清溪镇来?”乔初意好奇地问。薄昭浔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平躺在草地上,看着斜斜的日光,语气平淡:“我爸妈要来这里做研究,我也跟着一起过来了。”灯溪镇依山傍林,未经开发,还保留着较原始的地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这里土壤良好,生态环境复杂多样,拥有大量珍稀濒危的药用植物,可以入药的植物近百种。薄清儒和周稚都是中药药剂学的教授,这两年一直参与研发一种中药抗癌的新药,只是进度不佳,数次考究后,他们决定到灯溪镇定居一段时间,好好研究药用植物的提纯工艺。“你爸妈好厉害,”乔初意由衷地赞叹,“怪不得我看你们家里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仪器。”“不说了。”薄昭浔明显不想多谈,看乔初意沉浸在话题里满脸意犹未尽,很快截住她没完没了的问题,直起身来打开画夹,“找点正事做,你不要吵。”乔初意瞅准机会,手疾眼快地从他那里抢了一张速写纸,又偷偷拿了根画笔,耀武扬威地说:“要不要比试一下?”薄昭浔有些惊讶:“你会画画?”“会画算不上,”乔初意眨眨眼,作出一副谦虚的样子,“也就勉强算个高手。”高手乔果然名不虚传,仅仅三分钟后,她拿起速写纸,得意地吹了吹:“搞定。”“那么快?”“你看看。”她献宝似的把速写纸拿到他眼前。薄昭浔皱着眉头审视了半天,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太苛刻,还是要给玻璃心的乔初意一些鼓励,于是斟酌着说:“这个外星人画得不错。”“特别是头上那两根天线,很传神。”他补充道。什么……外星人?乔初意一口热血卡在喉咙,指着那两根“天线”勉强地解释道:“在我的家乡,我们一般管这个叫双马尾。”薄昭浔又指着“外星人”肚皮上写着的“大美人”三个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表现出来了外星人的性别,可以看出细节上的处理,不错。”“薄昭浔!你是不是故意的!”乔初意哇哇大叫。与此同时,他终于看完了这幅简单的画,也看到了右下角娟秀的铅笔字——自画像。完了,薄昭浔头疼不已,昨天听她说想和他成为朋友,他今天本想同她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又把小炮仗点着了。乔初意凑到薄昭浔的耳边絮絮叨叨,控诉他的不识好歹薄情寡义唯我独尊,直到薄昭浔递给她一幅画才消停。她晃了晃脑袋,不确定地问:“这是我吗?”薄昭浔合上画夹:“不然还能有谁长得这么抽象。”乔初意冷哼:“那是你画得不怎么样吧大哥。”速写纸上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草草勾勒,线条凌乱,隐隐看出有几分像她,但仔细观察又不太像。乔初意盘腿坐着,注意力全都被画吸引住了,薄昭浔单肩背上画夹,站起来,俯身敲了敲她的额头:“天很快就要黑了,下山。”乔初意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画,捂着额头站直,刚想跟着他按原路返回,突然想起什么,又雀跃地建议:“总看同样的风景太没意思了,跟我来,带你不走寻常路。”薄昭浔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她就急急地朝东走去,他无奈,只好跟在后面。东边也有一条下山的路,只是没有人工开凿的台阶,茂盛的植物足有半人高,土石混杂,有些难走。“有没有一种拍电影的感觉?今天我们都是吴彦祖。”乔初意来了感觉,摆出警惕的架势,轻手轻脚地拨开草木。“谢谢,并没有,好好看路。”薄昭浔泼她冷水。乔初意表演的兴致全无,雄赳赳地在前面开路,薄昭浔几次要求走在前面,都被她一口回绝。“我在灯溪镇待了那么多年,这种路算什么,要是躲在你后面,传出去我这个当老大的还要不要面子了。”乔初意豪迈地挥手。逞能的话言犹在耳,行至一大半路程,山坡更陡,突然乔初意被石头绑了一下,脚下又打滑,薄昭浔还没来得及伸手,她已经嗷嗷叫着滑了下去。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好在她抓住了半截枯木,稳住下滑的势头,努力仰着头求救:“喂,薄昭浔,你快来拔刀相助,把我拉起来。”薄昭浔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快靠近她的时候放慢速度,伸出手臂想去抓她的手腕。那半截枯木本就难以承重,被乔初意抓了半天已是极限,薄昭浔一伸手,只碰到她的手背,枯木忽然完全断掉,乔初意则一直滑到山脚下。幸好离山脚不远,乔初意有气无力地躺在乱草丛里,哎哟哎哟直叫唤。薄昭浔也很快下来,半跪在她旁边,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你还好吗?”乔初意一把打开他的手,瞪大眼睛:“薄昭浔,我是让你拔刀相助,可没让你落井下石,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想办法爬起来。”“你看,”她语气委屈,左手还拿着那幅画,速写纸已经被捏皱,可以看到有明显的破损,还被泥土涂抹得不像样,“你给我的画成这样了。”薄昭浔把乔初意扶起来,掸了掸她衣服上的泥土,安慰道:“没关系,我以后再画幅更丑的给你。”“……”乔初意没心情再和他争辩,可怜兮兮地说:“我脚腕疼。”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薄昭浔大发善心,把画夹套在她背上,半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背你回家。”正合她意,乔初意开心地跳上他的后背。和风日丽,虫声微鸣,薄昭浔背着她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远远地看到灯溪镇的家家灯火,在夜色里浮沉。“薄昭浔,”乔初意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没兴趣。”“你这么无聊,肯定没有朋友吧。”乔初意坏笑。薄昭浔越发冷淡:“关你什么事。”乔初意并不在意,趴在他耳边说:“要不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江湖再见还是朋友。”她的呼吸温软,缭绕在他耳边,薄昭浔顿了下,问:“什么问题?”“说出你的两个喜欢和不喜欢。”乔初意早就想好了,很快接话。乔初意双臂交错地搭在他的脖颈上,一说话就爱比画,袖子蹿上去一段,白皙的胳膊像纤小的银鱼,在他眼皮底下游弋。他还真的好好想了想,慢慢地说道:“喜欢赢,喜欢下雪天,讨厌香菜,讨厌噪音。”“哦——”乔初意拉长了声音,点点头,片刻后又不满地敲敲他的肩膀,“礼尚往来,你快问我同样的话。”“好。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薄昭浔眼眸里沾了一点笑意。“我啊,喜欢吃,喜欢笑,讨厌没有好吃的,讨厌不快乐。”“肤浅。”“你才肤浅。”乔初意难得郑重起来,“吃是为了满足物质需求,快乐是满足精神需求,像我这种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看出来了。”薄昭浔颠了下她,意有所指。乔初意生怕掉下去,赶紧圈紧他的脖子,知道薄昭浔在暗示她胖,嘴硬地嚷嚷:“我还在长身体呢,等我长到一米八那么高,绝对身材苗条大长腿。”“祝你早日实现愿望。”薄昭浔的语气不冷不热。“我跟你说,你少小瞧我……”说说闹闹间,薄昭浔把乔初意背到了乔家门口。乔初意刚站稳,就看见乔爸怒气冲冲地出来:“死丫头,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乔初意一瘸一拐地走到爸爸面前,狡黠的眼睛一眯,打算恶人先告状:“老爸,都是薄昭浔他……”薄昭浔立刻察觉到乔初意的企图,很快打断她的话,言辞恳切:“乔叔叔,今天都是我的错,我本来上山去写生,小乔非要跟我去,我应该坚定地拒绝她,即使看她撒泼打滚也不该心软,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不能抵消我的错误。”“喂!”乔初意觉得头皮一麻。“下山的时候,小乔又非要带我走东侧的那条小路,唉,虽然怎么劝都不听,但我还是应该再好好劝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摔倒,更不会那么晚才回家,毕竟我背着她,也走不快。”薄昭浔把“非要”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还带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悔。乔爸已经揪住了乔初意的耳朵,她还在挣扎:“爸,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薄昭浔浅浅鞠了一躬,每一句话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乔叔,您别怪小乔,女孩子哪有多调皮,全是我的错。”添上最后一把火。“小浔啊,你就不用替她打掩护了。”乔爸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叔叔会好好教育她,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不用了叔叔,改天吧,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做晚饭。”他进退有礼。自家女儿是什么样,乔爸心里最清楚,他越发觉得薄昭浔这个小伙子虽然年纪小,但稳重得很,又想起让人不省心的女儿,相比之下更加愤怒,揪着她的耳朵往屋里走。薄昭浔腹黑真腹黑,每一句话看似为她开脱,其实句句都在推波助澜,把她往死里整。“老爸老爸,耳朵要掉了!”乔初意大叫,跛着脚跟上乔爸的脚步,还侧过半边脸来向他示威,“薄昭浔,我和你势不两立!”薄昭浔点头,笑意更深,冲她摆手,轻轻地说:“我等着。”“你这个伪……”乔初意的怒吼被关在了门后。月朗星稀,光华如水,薄昭浔踱步回家,四周安静得过分,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胸腔里蔓延。这是来到灯溪镇的第二天,刚知道要来这里时,他不满过、抗拒过,而现在,心里居然升腾起小小的庆幸。幸好,幸好来到了这里,才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乔初意。在清淮的十几年里,他习惯了前进,习惯了要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博得母亲的一点点关注。很多人对他的冷淡和孤傲退避三舍,薄昭浔从来都无所谓,直到遇到乔初意,这个有活力到让人头疼的小姑娘,对他说:“你可真无聊。”他隐隐有种预感,似乎接下来的生活,不会无聊了。[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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