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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机连连（第2页）

杜延年字幼公。

“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剥离来看，就能化繁为简，不妨做个大胆的假设，假如是你我想刺杀皇帝会怎么做？我们是不是也要想办法调离大将军？”

杜延年看霍光并没有表露什么神色，便接着说道，“不错，对手并不高明，若是他能洞察形势，就会猜到陛下原本也不会让大将军跟随出巡。”

这叫杜周大感意外。

“陛下固然顾及性命，可更关心国家根本，秦始皇死在东巡路上，才有赵高、李斯、胡亥合谋篡改遗诏，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的陛下怎么会不给他的长子留下一片锦绣江山？那么试问父亲，太子监国，如果没有大将军为其坐镇长安，一旦发生变故，谁能为太子安邦定国？七国之乱犹在眼前，实力被削弱的诸侯王也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相反却更有理由趁皇帝久离长安之时做做文章。”

霍光点了点头，太子监国，必然要以国器辅佐，杜延年喝了口水继续说，“咱们的皇帝当然不会完全放权给他的儿子，一边是统治国家三十年的天子，一边是做了八年太子的皇长子，还有一个朝堂之上无人能制衡的外戚，陛下不耍一耍他的制衡手腕才怪，当然，这手段也很简单，封禅是国之大事，皇后理应参加，皇帝是太阳，皇后就是月亮，皇上是天，皇后是地，日月同辉、天地调和，才是盛世景象，试问大人，手握着太子的母亲，太子会被权力蒙了眼吗？太子一肚子仁慈，对背叛他的侍妾尚能网开一面，怎么可能把屠刀对着他的父亲和母亲呢？”

杜延年的分析鞭辟入里，既然长安有太子和大将军镇守可平安无事，他们就可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巡游时皇帝的安全上。

“既然有人想对皇帝不利，我们不妨分析一下，哪些人有这个需求、这个能力、这个胆量。境外有匈奴人、南越人，甚至刚刚被平定的西羌人、东越人，他们都有理由刺杀皇帝，但是却没有实力做到这一点，皇帝出巡的路线、坐在哪辆车里，具体的封禅时间，他们都无法知道，而且这些人已经在朝廷的密切监视之下，即使不被我们掌握的，他们的体貌特征也会引起百姓的注意；这第二类，是诸侯王和地方豪强，他们有动机，也有实力，更主要的是他们能够拿到皇帝出行的详细路线，因为在哪个驿站，作何准备，都要提前通知。”

霍光这才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递给杜周，“我们不妨双管齐下以保障皇帝安全，我们布控源头，而大人可以从行刺者入手，自下往上追查，这是这些年我掌握的杀手名单，绝大多数都有现在的化名和藏身之处，大人若能协助我将他们捉拿归案，甚至顺藤摸瓜，也许，陛下出巡之前，这些跳梁小丑就都能伏法。”

秋天的百越之地有不同于中原的景致，秋高气爽，没有夏日的燥热，也没有冬日的湿冷，落叶纷纷，却也有繁花紧簇，这里没有播种，也谈不上丰收。

湛卢山相传是当年欧冶子为越王铸剑之地，名剑湛卢便是于此地炼就，剑因山而名，山因剑闻名。秦二世而亡，天下大乱，此处便荒废了，没有人会沿着山麓下泥泞的土道爬上半山腰，自然也不会有人伫立在突然生出来的青砖路前，看道旁古树列阵，秋日穿过树叶洒下万丈光芒，流光溢彩间竟也有水银泻地一般的风情。沿着青砖路走，似乎到了尽头时，又峰回路转，在每一处拐角的地方都能窥得见远方峰峦叠嶂、万顷林涛，奈何这里只有树木，也许树林中潜藏了不少凶猛野兽，可是这世外桃源的景色早叫行人忘记还有危险所在。

匆匆赶路的紧衣人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他恨不得停驻时间，哪里舍得停住脚步，即便平日锻炼不辍，走过一半青石路的时候也已经气喘吁吁，好在歇脚处有一潭活水，他痛快地撩几下清冽的泉水，洗了汗渍才咕咚咕咚喝个过瘾，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伏着一只猛虎，而猛虎在他喝水起身时已经扑向了他。

好在受过专业的训练，紧衣人感受到肃杀之气就势倒下，从腰间抽出短刀，转身就要和猛虎格斗，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这时，一声悠扬的击打铜钟声传来，那老虎闻听，收起已经炸了的毛，不甘心地吼叫几声，才悻悻离去。“何人到此？”洪钟一般的声音传来。

紧衣人清了清嗓子，即便自负是格杀高手，面对猛虎也自忖凶多吉少，可是声音的主人，也是他即将拜访的人，仅仅敲了两下铜钟，便叫老虎退去，这人的功力只怕非自己能望项背，“居股让我来拜访先生。”接着又是一声青铜的击打之音，紧衣人明白，这是叫他上去的意思。

不是离近了看，根本不会在这茂密的树林中发现有一所草屋，草屋的前面有一片菜地，主人似乎在这里尝试耕种的可能，但是很明显，这个秋天他没有收获。“居股怎么会派你这个汉人来我这里？”说话的人好像忽略了他本人也是汉人的事实，但是他在闽越呆的太久了，即使举国内迁他也没有离开他生活一生的故土。

“如果一个人能帮助你和你的族人实现梦想，无所谓他是汉人还是越人。”

“不要用你们的理想绑架我，我们不是一路人，更何况，我现在的梦想是让这山上生长出作物庄稼，好不叫人轻侮我们的土地。”

紧衣人哈哈一笑，“先生不必诸多隐晦，您的梦想是叫百越民众回归故土，这也是居股的梦想。”

居股协助汉军歼灭东越馀善之后，答应内附，可是汉军在接管百越之地后，奉皇帝的诏令要求他们迁往江淮之地，内附变成了内迁，从此越民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这是刘彻出于全局的考虑，百越可耕种的土壤很少，穷山恶水最出匪寇，与其年年投入巨资剿匪，不如将此地人民全部迁出。投降了的闽越人民已经无力对这个不近人情的政策说不，但是在一些人的心里，至少埋下了拒绝汉朝统治的种子。

紧衣人的主人和居股说，如果他能够帮忙找一个不在汉朝监视范围内的杀手，在皇帝封禅的时候杀掉皇帝，到时候他有能力左右新君，允许越民回归故土。

“如果先生是想利用我内心的怨气，不管你的主人是谁都请回吧，这里只有为钱而生的刺客，先生想找的是一心求名的国士。”

紧衣人四下观察一番中年男人居住的环境，这的确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隐士的居所，但是他的主人说了，和这样的人做生意要想办法压低他的报价，上来胡搅蛮缠一番未必不能得到理想的效果。“先生难道觉得名和利是背道而驰的吗？从古至今，不乏名利双收之士啊。”

中年男人笑了，本来不大的眼睛眯起来更只是一条缝，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现在他的心朝对面的人关上了。“我无意与先生辩论，先生来之前就应该知道请动我的价码，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心里的报价不足以让我完成你们的任务，我要的是五倍的价钱，我自认合情合理，如果你的主人让你和我谈价钱的时候，给你的权限不够这个数字，那就请回，你们缺少请一个真正能为你们解忧的人的诚意。”

“先生难道有为我的主人分忧的诚心吗？”五倍的价钱在他的权限里已经封顶，但是对方的语气明显不容他讨价还价。

“你方才说到名利，我就和你讲讲名利双收，你们请我做的是行刺你们的皇帝，也许你们这些长安的贵族有储君之争，但是不管你们拥立的是哪一个皇子，登基之后都不会放过刺杀他父亲的凶手，而如果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有命去享受这次行刺带给我的利益吗，甚至我会把我的族人推向灭顶灾祸。”看对方沉默不语，他接着说道，“全天下的杀手这么多，可是你们不远万里，通过居股找到我，说明你们除了闽越的杀手能用，其他的都在长安的掌握之中，而我的能力自问做这样的事还值这个价钱，尤其在没有同行竞争的情况下。”

“先生难道以为拒绝我家主人以后还能从此逍遥吗？我的主人敢找先生做冒天下大不韪之事，让先生死无全尸恐怕不在话下吧。”

“如果不是因为即将有一笔非常可观的足以让我下半辈子不再在这刀刃上生活的收入，现在我已经杀了你。你的主人竟然器重你这样的废物，真的让我质疑他的脑子，这样的人居股怎么能和他谈复国理想呢！”

“说说你的条件吧。”紧衣人坐在了地上，赶了很久的路他早就累了，谈成这个样他已经不指望对方能好客地请他坐下来甚至邀他喝一杯越国的酒了，不过酒杯已经递了过来。

“预付七成，我会告诉你把钱送到什么地方，交给什么人，不要指望去探究谁去领这笔钱，如果连这点儿反侦察的意识都没有，我的人头早就不在我的脖子上了。你们要给我弄几张能随意出入汉朝任意城市的名册，我听说有人刺杀大将军，已经触怒了朝廷的神经，你们的行动真的愚蠢，不光自己很难完成行刺的计划，也断绝了别人完成的可能——哪个刺客都犯不上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搭上性命，当年秦始皇遇刺，卫队的第一反应是慌乱，当从慌乱中平复过来的时间足够刺客逃跑，而这次不同，你们已经惊动了朝廷，他们的警卫力度将是空前的，一旦遇到行刺，他们的第一反应除了看皇帝死没死，就是追捕刺客——当然，并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能做到的，只要有充分的准备和周密的设计，从长安到泰山，几千里的距离，在路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即便最敬业的守卫也有打盹的时候；其次，在长安给我准备一幅皇帝封禅的路线图和封禅的整个仪式安排，越详细越好，你的主人应该有这个能力，但是千万不要暴露，如果我认为你们已经败露，甚至供出了我，我将停止我的行动，即便皇帝已经在我的刺杀半径以内。从现在开始我去制定我的计划，希望你们过去的愚蠢到头来不会害了我。”

“预付能不能降为五成，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再付？而且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先生？”紧衣人的语气非常客气。

“如果我不做些让步，可能你的主人也要质疑我的诚意了，五成便五成。至于称呼嘛，叫我猎人吧，你们的目标不就是一个猎物吗？”

皇帝手把手地教霍嬗写字，这边桑弘羊正滔滔不绝地向皇帝汇报平准策推行以来的国家收入，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霍嬗扔下笔抬头张望，皇帝执戒尺在他的手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皇帝示意桑弘羊尽量长话短说。

“只这一年，山东漕运的粮食就增加了六百万石，太仓、甘泉的谷仓都装满了，边境的几个郡也都有余粮，经过均输，京师的存帛有五百万匹，百姓不增加赋税而天下富庶。”

躲藏在幕后等待皇帝密召的正是霍光。

国家是富庶了，天下可没富庶，这是大争之世不得不为之法，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种揽财手段更像竭泽而渔，无论是均输还是平准都不能让国家真正富裕。

所谓均输平准，就是让远方的百姓以当地的土产，根据最贵时商人转卖的价钱折算为贡赋，然后由大司农的均输官运到价高的地方出售，同时在京师设置平准令，主持天下郡国委输到朝廷的财物。大司农所属的官吏掌握了全天下的货物，物价高时就卖，低时就买，富商大贾难以囤积居奇，物价也能得到稳定。均输解决的是国家战略储备问题，而平准打击了商人的投机倒把行为，将物价的调控能力收归中央。

在桑弘羊的眼中，这样的政策给国家和皇帝带来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不会去管会给百姓带来什么样的苦难，可是霍光从东越一路看到百姓远不及从前富裕，内心稍有动摇，但听桑弘羊汇报财政收入他又不得不钦服改革力度之强劲，帝国从高祖建国已经历经百年，很多地方已经腐朽，再不用重锤改革必将伤及国家的根本，皇帝固然穷兵黩武，可是不容否认的是国库空虚之后才陆续暴露出了藏富于商贾的弊端。

“即便我们的国家面临危亡，这些商人也根本不会从家中的储蓄中拿出一部分，急国家之所急，想天子之所想。”这是陛下和前任御史大夫、现太子太傅卜式所说，这也是为何国家的政策重农抑商，孔子将商人斥为末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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