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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心乱泛御舟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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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闪烁像是银河的碧波,这一颗卷起浪花时另一颗却黯灭下去,倏而似有一大片明辰裹挟天庭的瑰音,奔流到响颤不息的树叶上。叶子哗啦一闪,耀亮树下众所周知的女疯子。她铁尺似的伫立,坚硬苍凉的线条联通天与地,被风拂乱的长发一根根抛在空中,戳穿黑夜的老茧。叶子哗啦一暗,女人的身影又湮没不见了。

映弦藏身在石阶旁的侧柏下,目不移睛注视黄玉珍,等待她的后续行为。时间悄逝,映弦耐心将尽,黄玉珍才举足登上石阶。一级。一级。又一级。步履缓慢而郑重。映弦伸长脖子,目线随着对方的走动而不断拉长、拉长、再拉长。突然,黄玉珍一脚踩空,失去平衡的身子像是解体的积木,轰然崩塌在石阶上,半晌无动静。映弦正犹豫是否过去查视,却见她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吃力地继续往上爬,径走到道观门口才驻足。

黄玉珍站稳了,将头略略抬起,似在观看虚静观的匾额。映弦沉下心等待,可黄玉珍就这样僵尸般杵在道观门前,半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迟迟未敲门,也无人开门。画面猝然凝固。

夜风吹……

不知过了多久,黄玉珍忽然旋身下阶。映弦急忙挪步将自己藏好,眼见黄玉珍走到安全的距离外才又继续跟踪。黄玉珍却沿原路一路疾走,最后返回紫云宫,身影就此隐没。映弦大奇:这黄贵妃半夜跑出宫,跑到虚静观,先在石阶下站了半天,又在门口站了半天,然后就返回……她感到脑子不够用了。

疯子,果然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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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虚静观在映弦眼里已不再是一座宫廷道观那么简单。这背后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希夷道长到底是何来头、目的何在……一念如石,一念又如瓦,层叠累筑,堵得映弦心口发慌。自觉心脏无法承受负荷,她决定去找一个人——司徒嫣。

三月下旬,景阳斋里春曲犹盛。香枝翠叶郁郁菲菲,蔷薇的颜色和丁香的气味都是蜂忙蝶乱的理由。藤萝在架上绽联成神秘的紫雾,诉说缱绻往事的同时又掩盖着一桩桩未解的谜情。路边一种奇特的植物长出了心形的红叶,层层而上犹如滑腻的舌头,不经意就要舔舐手指。映弦伫望良久,正要踏入,却被翩然而出的晚颦拦住,说公主现在有事,要她未初再来书房“幽梦轩”相见。映弦只得返回。

到了未初,映弦按时踏进“幽梦轩”,一股薄荷味的熏香直通心脾,架上堆起的书云卷山也像是敷上了凉凉的青绿色。司徒嫣坐在临窗的小桌前,身穿翡翠衫子碧罗裙,珍珠白丝线绣成的茉莉花飘散裙间,动处如闻流水之声。她薄施粉黛,发髻闲闲,及腰乌丝用一根玉色绸带束住,银葫芦耳坠轻微摇晃,双腮有飘浮的莹光掠过暗影。映弦还是头次见她如此装扮,竟看得移不开眼。

映弦施完礼走到司徒嫣对面,只见桌上方方正正摆了一局象棋。棋局呈双方对攻态势,子力均已倾入地方深地,即使一方想防守回撤也势所不及,就看谁先运子到位,向对方发出致命一击。而此时黑方一卒已挺进对方九宫,抵在了红帅左旁的马前。黑卒进一便可吃掉红马,即使之后再被红帅吃掉也算是兑子有利。可是司徒嫣低头审棋,削葱玉指停在黑卒上,却偏偏不动。

映弦等了半天,忍不住问:“公主怎么不接着走了呢?”司徒嫣抬起头,一缕青丝从额前蜿蜒垂落,描出一个乌亮的问号:“假如你是黑方,下一步该怎么走?”映弦问:“是否先以黑卒换掉对方红马?”

“不对。”司徒嫣轻轻摇头,“兵卒过河前往往无足轻重,任由对方车马炮扫荡。然而一旦过了河,越往前威力越增,尤其是深入九宫腹地后,作用更是非同小可。”望着映弦,微微挑起的柳眉下,一双凤目光芒摄人。映弦不敢直视,垂眸附和了一声。司徒嫣又道:“你看,此时黑卒已扼住了红帅向左坐出之位,相当于锁住了它的咽喉,吃不吃那马已无关紧要。若以子换子,则红方紧急局势立即得解,实为大大的缓着。”

映弦喃喃道:“所以黑卒现在最好是按兵不动,呆在那里等候时机。”

“对了。孤下棋,从不会让一兵一卒随便牺牲。除非它自己妄动,想要找死。”

映弦悚然一惊,定神道:“公主说的是。所以先给它一点时间,让它好生观察,原地待命就是了。”司徒嫣微笑道:“孤会给它的。希望它不要辜负孤才好。”温煦的眼波抛漾,丝丝阳光如金液在发梢流动,“孤有的是耐心。过来坐吧。对了,你来找孤究竟有何事?”

映弦方坐到司徒嫣对面,平定心情问起希夷道长的来头。司徒嫣便答说她已查过此人来历,是被御药房的游公公引荐给永瑞和太后的。到西鉴前是四处云游,只因奉上一个药方,太后吃后觉得身子轻松不少,便时常召他进宫,相谈甚欢。他又自言正在炼制金丹,所以太后就专为他修了座道观,让他在那儿炼丹修道。

映弦听罢点点头,此话和紫檀等人所言并无出入,却问公主是否相信金丹。司徒嫣冷笑道:“不知道,孤可没心思求什么长生不老。”映弦又问皇上对此事是何态度,却见一丝微嘲悄浮于司徒嫣唇边:“父皇既然同意在宫里修建静虚观,可见他对这道士并不反感。说不定……呵呵,还多多少少对他的金丹抱了一些幻想。”顿了顿又道:“父皇自皇兄离世后,想法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几年前也曾屡次接见一个道士,不过那人最终离开了京城。话说回来,这干过求仙求药的皇帝多了去了。秦始皇宁愿自称‘真人’,汉武帝自言想要登上昆仑山做神仙。他派张骞出使西域,又向大宛求‘天马’,何尝没有打听西王母下落和求仙的考虑呢。”

映弦默思道:“也许希夷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以炼制金丹为饵,想要谋得……谋得……”一时语塞,也不知他究竟所谋为何。司徒嫣却伸手抚理贴面的一绺头发,像是要遮住左脸的伤痕:“如果这就是个贪图富贵声名的骗子也就罢了。就算他有心效仿北魏寇谦之也不足为惧。就怕这背后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关节。”

映弦想起黄玉珍昨夜潜往道观之事,便问:“宫里其他妃嫔能去虚静观进香么?”司徒嫣摇头嘘气,目光又幻成一片苒袅轻晖,盈盈散落在映弦的眼眸:“除了皇祖母和父皇以外,谁都不能去。连孤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希夷道长。不过既然皇祖母信任你,你就陪她多去几趟,看看有什么异动。”柔和的眼神下,语气却仍是不容抗拒,映弦便仍像从前那样一口承应,又问道:“不知栖秀山那边公主可有什么新发现?”

司徒嫣道:“栖秀山……孤已派人去山上探过,可惜把山都走遍了,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可见对方隐藏得很深。”映弦蹙眉道:“那就不妙了。就算我们日后告诉皇上这里有问题,也没个证据。”司徒嫣叹气道:“也不知未来这地方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忽然窗外清风扬动,粉白的樱花飒飒飞起,簌簌落下,像是许多流连季春的艳魂从天而降,跳出最后一曲采粲之舞。映弦不自觉地将目光挪向窗外,竟撞见一株樱花树悬吊着一具全身缟素的女尸,犹如一道拉长的雪,垂在花枝下奇异地晃动。她大吃一惊,凝神再看,尸体已消失,远处却只有摇曳成攒的花木和湛湛碧天。难道又是幻觉?

神志刚一清醒,门口便响起敲门声。一个蓝衣婢女端着一个方盒走了进来。方盒被纱布盖住,却透出殷红的血迹。映弦正感不安,司徒嫣已轻巧掀开了纱布,赫然是三根血淋淋的手指。断指纤细,该是女人的手指。映弦强忍住没有出声。司徒嫣端详片刻,神情始终保持镇定,微一颔首,重新盖住断指,婢女便又端盒退出。映弦道:“这是……?”司徒嫣叹了口气,语声里像是携着伤感与怀念:“是阿筠。孤以前很信任她,将她当成妹妹一样。”听见映弦追问,语气便急剧转冷:“因为她骗了孤。”

映弦又小心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徒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孤不喜欢被人骗而已。”目刀划过映弦,脸上的伤痕登时一展,涌出一股杀气:“怎么,你很想知道孤是如何被骗的么?”映弦沉声道:“不敢。”司徒嫣忽而又是一笑:“其实被骗一次也有个好处。”顿了顿,又道:“那就是可以吸取教训,不让自己被骗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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