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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谢碧霞道：&ldo;什么诗？就是花田错里面，在扇子上题的那个诗吗？&rdo;柳上惠将手一拍道：&ldo;对了。&rdo;谢碧霞仰着头想了一想，说道：&ldo;哦，那以什么为题呢？就以我为题吗？&rdo;柳上惠道：&ldo;戏里面以什么为题，那是一句俗话。古言道的好，诗言志。

做诗是心里有了什么话，想说出来，便把什么话说出来。并不是心里想做诗，便临时找一个题目来凑付的。&rdo;谢碧霞道：&ldo;你这话我虽然不很明白，我也可以猜想一点。但是你并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话要说，怎样也能替我做诗呢？&rdo;柳上惠闲着没事，寻常喜欢做诗，做了就登在报上，有许多朋友看见他的诗多，都推他是一个诗家，他素日也自负得了不得。不料今日被谢碧霞这样一问，却说不出所以然来。谢碧霞道：&ldo;前几天听见有人和我做诗，登在报上，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你这一说我才明白，这有什么意思呢？&rdo;柳上惠笑道：&ldo;这不过表明你聪明会读书……&rdo;谢碧霞不等说完便道：&ldo;我又不当女学生，要在大学堂毕业，读什么书？&rdo;柳上惠连忙笑道：&ldo;是呀！哪个大学堂的毕业学生，能比得上你呢？&rdo;正说时，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一件灰哔叽皮袍子，头上戴一顶红顶黑瓜皮帽，嘴角上衔着一管玳瑁烟嘴，手上提着两只蓝布袋盛着两把胡琴，直冲了进来。柳上惠一看，这正是谢碧霞的琴师，大概是和谢碧霞练习戏来了。自己便站起来道：&ldo;隔日再会罢！&rdo;

说着便走了出来。谢老娘走出院子来，送了两步，也就回去了。

柳上惠走上大街，身上有了钱，精神了许多。心想早几天要买双鞋子，总是迟了下来，今天可以去买了。便拿五元的钞票，在小香烟铺子里，买了一盒三炮台，找了一些洋钱辅币和铜子。吸着烟卷，雇了一辆干净些的人力车，坐到了大栅栏，舒服的很。刚过松鹤园，看见有熟人进去。便喊道：&ldo;杨杏翁。&rdo;那人回过头来，正是杨杏园。便笑道：&ldo;原来是柳先生，久违了。&rdo;柳上惠笑着便跳下车来，手插在大衣袋里摸索了一会，抓了一把铜子，递给车夫，眼睛看也不看。却笑着和杨杏园道：&ldo;有约会吗？&rdo;杨杏园道：&ldo;没有约会，我因为上街买点布料，肚子饿了，顺便到这里来吃点东西。&rdo;那人力车夫，把那又粗又大的手掌，托着几个铜子，直送到柳上惠面前，说道：&ldo;先生你少给一个子。&rdo;柳上惠道：&ldo;什么话！我在袋里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少？&rdo;车夫道：&ldo;这五个大子里面有一个小子啦。&rdo;柳上惠红着脸，便给了车夫一个铜子。杨杏园道：&ldo;柳君既然没事，何不同到里面去坐坐？&rdo;

柳上惠道：&ldo;很好，我也要和你谈谈。&rdo;说着二人一路走进去，拣了一间屋子坐下。

要了几样菜，两小壶酒，便喝着谈起来。柳上惠道：&ldo;你是很忙，老碰不着你。&rdo;

杨杏园道：&ldo;我们两人本不容易碰头，你所有的工夫，都消耗在歌舞场中。我的光阴，却消耗在故纸堆里。怎样会容易会面？&rdo;柳上惠道：&ldo;你这话不然。我虽然不像你那样待酒风流，歌舞场中也走得腻了。近来我就常在清雅的地方逛。&rdo;杨杏园笑道：&ldo;你也会走到清雅的地方去，这是想不到的。但不知道你所认为清雅的地方，又在哪里？&rdo;柳上惠正举着筷子吃盘子里的宫保鸡，眼睛看着盘子里，只挑好的吃。

杨杏园和他说话，他也没听见。一直等吃了好几块，把筷子停住，才想起来杨杏园在问他的话。便说道：&ldo;你说什么？&rdo;杨杏园道：&ldo;你说清雅的地方，在哪里？&rdo;

柳上惠道：&ldo;那自然很多。&rdo;杨杏园道：&ldo;你最赏识的哪个地方？&rdo;柳上惠道：

&ldo;这个地方，你应该也去过，就是陶然亭北方的瑶台。&rdo;杨杏园想了一想，说道：

&ldo;瑶台？这地方倒很耳熟，我却没去过。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风景？&rdo;柳上惠道：

&ldo;那地方也是一座平台，在旷场之间，空气十分好。若是夏天，在柳树底下，煮茗下棋，四边青野，一望无际。就是现在，那里一尘不染，曝背闲话，也是一个好地方。&rdo;杨杏园道：&ldo;我来北京这多年，并没有听见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真错过了。

哪日天气好一点，我一定抽空去看。&rdo;柳上惠道：&ldo;不但赏玩风景，还有一样好处啦，那邻近的地方，有一个小户人家，他两个女儿，一个唱青衣，一个唱大花，我都认识，可以去坐坐。&rdo;杨杏园道：&ldo;我说呢！你哪能够到清雅的地方去？原来那里有你的老主顾。&rdo;柳上惠正色道：&ldo;你这虽是一句玩话，我不能不正式声明。老实说，捧角的事，我是不免，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要说为捧角弄些好处，或者弄几个钱，可绝对没有这回事。就像今天早上我到谢碧霞那里去，除了喝她一杯茶，抽一支烟卷之外，连她请我吃早饭，我都没吃。由此类推，你想我可是为弄好处才捧角的人？再要说到办小报，不能不吃窑子戏于鼓姬这三样人，但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为人，你是知道的，喜欢作游戏文字。我就是为这个办敲金报，好发表发表自己的作品、哪里有别的用意呢？&rdo;杨杏园笑道：&ldo;你不要多心，我不过顺便说一句笑话，决不敢说你拿戏子的钱。&rdo;柳上惠脸上又一红，却站起身来在旁边茶几上找了一根火柴，擦着吸烟。杨杏园觉得自己的话唐突了些，便用别的话，把这事撇过去。

问道：&ldo;这瑶台也有些点缀吗？&rdo;柳上惠道：&ldo;怎么没有？台下是一层曲曲折折的石坡。台上树木花架子都有。台的后面，还有一座古刹。&rdo;杨杏园一想，照这样说，这瑶台简直是一个好地方，不可不去赏鉴一番，也就未免为柳上惠之言而动。一餐饭吃毕，杨杏园吩咐伙计算账。账单于开上来，杨杏园便在衣袋里掏了三块钱给伙计会账。伙计接了钱，刚要走，柳上惠一眼看见，哪里肯，把谢碧霞给他的那一卷钞票，一齐拿了出来，递给杨杏园看道：&ldo;我这里给钱！我这里给钱！&rdo;杨杏园便用手挥着伙计道：&ldo;你拿钱去罢！&rdo;伙计就拿了他的钱，上柜去了。柳上惠拿他的钱，往桌上一放，说道：&ldo;咳！我昨天打牌赢了几十块钱，满心预备请你，反教你请了。&rdo;杨杏园道：&ldo;这小东也不算什么，何必客气。你真要做东，第二次遇见再说罢。&rdo;柳上惠在桌上把那几张钞票拿起来，递给杨杏园看道：&ldo;我就是用钱不会节制，是个大毛病。今天早上还有七十多块钱，现在连二十都不到了。&rdo;杨杏园微笑了一笑，对他点点头。柳上惠见他依旧没说什么，也就只好把钞票放进袋去。

两人出了松鹤园。柳上惠去买鞋子，杨杏园却自回家。他因为听见柳上惠说，瑶台有好的风景，便问人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都说有的，那里空气是很好的。杨杏园一听地方很好，便决计去玩一趟。一直过了一个礼拜都是大风，不愿出去。到了第八天，天气已经晴暖，便吩咐车夫，一直拉到瑶台来。车子走到宽敞的道路上，远远的已经望见陶然亭。车子走过一片芦地，忽然拉到一个大土墩边，就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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