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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2页）

黄裳看着弟弟。八岁的女孩子和七岁的男孩，在心智上简直有天壤之隔。

她不再回答，也答不明白。好在黄帝也并不执著追问。姐弟俩就静静地在树下对坐，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这一小片树荫才是他们的庇护，才最安全可信。

晚霞还没有褪尽，然而星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云层后一点点探出头来，月亮也有了一个浅浅的影子，可是没有光，好像那不是真正的月亮，而只是月亮的壳。或者，是月亮还在梳妆，而月影子只是不分明的铜镜，未待打磨。等月亮梳洗好了，转过头来，才可以真正看到她的光华。

许久，仍然是黄帝先打破沉默：&ldo;该亮灯了。&rdo;

负责各房灯火的小厮已经站在灯烛下等候，但是管家还没有喊号子，他们照例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

黄帝很喜欢看灯火齐明的一刹那，仿佛世界在忽然间就换了另一个样子，灯的开关一闪一合，就可以把黑夜重新变成白昼，这是颠倒乾坤的一项壮举，黄帝每晚最爱的游戏。

好容易看到管家胖胖的身体终于出现在大厅的门口了，黄帝立刻跑过去，牵着管家的衣角，挺直腰背，和着他的声音一式一样地高喊：&ldo;各、房、掌、灯‐‐&rdo;

那是十分辉煌的一幕。仿佛声音本身具有某种魔力，未待落地，各房各院的灯忽然就齐刷刷地亮了，有明晃晃白得耀眼的电汽灯，也有宅门口悬着的写着&ldo;黄&rdo;字的大红绸布灯笼，同时花园草地上也东一簇西一组亮起幽幽的小灯泡，如同绿野仙踪里的童话世界。

黄帝笑起来，意犹未尽，又围着花园跑着喊了好几遍&ldo;各房掌灯&rdo;，直到呛咳起来，才回到姐姐身旁站住。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真正像一个七岁的男孩子，有着小男孩特有的淘气与稚气，除此以外，因为长年生病的缘故，他被大人要求着要安静守礼，温声慢语，整个就是一个瓷娃娃，轻拿轻放，慢条斯理。

紧随着亮灯之后的连锁反应，是另一件有关民生的更紧要的大事，黄帝毫不迟疑地想起来：&ldo;姐，我饿了。&rdo;

黄裳这时早已把自己挪到灯光明亮的甬道口，继续看《红楼梦》，听到问话，抬起眼不经意地说：&ldo;林妈等下会来找你的。&rdo;

林妈是弟弟的保姆，一个小脚伶仃的皖北乡下女人，这会儿正一声不出地贴在厨房墙上听壁脚。姐姐黄裳的保姆崔妈坐在她旁边捏团子，她略有点耳背，总是漏掉关键的句子，忍不住不时小声地问：&ldo;说什么呢?那位主儿说什么呢?&rdo;从她竖起的三个指头可以知道，&ldo;那位主儿&rdo;指的是三姨太赛嫦娥。

林妈向后摇一摇头，示意崔妈放低声些，一边撇着嘴说：&ldo;还不是说那些?说二老爷娶她进门时答应过这个那个的，赖着不肯走呗。&rdo;

&ldo;啧啧!太太听着这些可不要气死?&rdo;

&ldo;都是老爷荒唐!要我说，那窑姐儿长得也不怎么样，早该撵出去了。进门这么多年也生不下一男半女，就想跟太太争?成天妖里妖调的，让人哪只眼睛看得上?看那走路的样子，就不像好东西。&rdo;林妈说着扭了两扭，夸张地模仿着三姨太的水蛇腰。

崔妈忍不住笑起来：&ldo;就是，比老爷新认的干女儿白小姐差远了，第一次见，我还以为是女学生呢。&rdo;

&ldo;什么干女儿，唬人呢，还不是……嘻嘻，听说现在的上海小姐都时兴打扮作女学生的样子，说是客人给钱会格外大方。&rdo;

&ldo;啧啧，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rdo;

&ldo;还用打哪儿听?老爷的那些客人，哪天来聊的不是这些?前儿个还商量着重办花国选美呢，说要捧白小姐做大总统。&rdo;

&ldo;嘘，这话可别让太太听见。&rdo;

&ldo;还怕听见?早都人人尽知了。他们两个坐马车，白小姐戴着长穗子纱帽儿，老爷挥着个司迪克，绕着整个外滩招摇，生怕人看不见。听说老爷还作了好多赞美那白小姐的诗发在报纸上，替她做宣传呢。&rdo;

&ldo;哟，那不是同在北京捧戏子时一样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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