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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这句话是很好的安慰,也是很好的激励、王有龄收拾涕泪,定一定神,才想起一件事,相交至今,受人绝大的恩惠,却是对他的名氏、身世,一无所知,岂不荒唐?

于是他微有窘色地问道:&ldo;小胡,还没有请教台甫?&rdo;

&ldo;我叫胡光墉,字雪岩,你呢,你的大号叫什么?&rdo;

&ldo;我叫雪轩。&rdo;

&ldo;雪轩,雪岩!&rdo;胡雪岩自己念了两遍,抚掌笑道:&ldo;好极了,声音很近,好象一个人。你叫我雪岩,我叫你雪轩。&rdo;

&ldo;是,是!雪岩,我还要请教你,府上……&rdo;

这是问他的家世,胡雪岩笑笑不肯多说:&ldo;守一点薄产过日了,没有什么谈头。雪轩,我问你,你几时动身?&rdo;

&ldo;我不敢耽搁。把舍间咯略安排一番,总在三、五日内就动身。如果一切顺利,年底就可以回来。雪岩,我一定要走路子,分发到浙江来,你我弟兄好在一起。&rdo;

&ldo;好极了。&rdo;胡雪岩的&ldo;好极了&rdo;,已成口头禅,&ldo;后天我们仍旧在这里会面,我给你饯行。&rdo;

&ldo;我一定来。&rdo;

到了第三天,王有龄午饭刚过,就来赴约。他穿了估衣铺买的直罗长衫,

亮纱马褂,手里拿一柄&ldo;舒莲记&rdo;有名的&ldo;杭扇&rdo;,泡着茶等,等到夭黑不见胡雪岩的踪影,寻亦没处寻,只好再等。

天气热了,城隍山上来品茗纳凉的,络绎不绝。王有龄目迎目送着每一个行人,把脖子都摆得酸了,就是盼不着胡雪岩。

夜深客散,茶店收摊子,这下才把王有龄撵走。他已经雇好了船,无法不定,第二天五更时分上船,竟不能与胡雪岩见一面话别。

在王有龄北上不久,浙江的政局有了变化:巡抚常大淳调湖北,云南巡抚黄宗汉改调浙江,未到任以前由布政使‐‐通称&ldo;藩司&rdo;、老百姓尊称为&ldo;藩台&rdo;的旗人椿寿署理。

黄宗汉字寿臣,福建晋江人。他是道光十五年乙未正科的翰林,这一榜人才济济,科运甚隆,那年,咸丰二年,当到巡抚的就有三个,广东叶名琛、江西张芾,当到二品大员的有何桂清、吕贤基、彭蕴章、罗惇衍,还有杭州的许乃钊,与他老兄许乃普,都当内阁学士。

这黄宗汉据说是个很能干的人,但是关于他的操守与治家,批评极坏。

到任以后,传说他向椿寿索贿四万两银子,椿寿没有买他的帐,于是多事了。

其时漕运正在改变办法。因为海禁已开,而且河道湮淤,加以洪杨的起事,所以江苏的苏、松、太各属改用海运,浙江则是试办,椿寿既为藩司,又署理巡抚,责无旁贷,当然要亲自料理这件公事。

漕运的漕,原来就是以舟运谷的意思。多少年来都是河运,先是黄河,后来是运河,而运河又有多少次的变迁兴作,直到康熙年间,治河名臣靳辅,于成龙先后开&ldo;中河&rdo;,历时千余年的运河,才算大功告成。

这条南起杭州,北抵京师,流经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全长两千多里的水道,为大清朝带来了一百五十年的盛运。不幸的是,黄河的情况,越来越坏,有些地方,河底积淤,高过人家屋脊,全靠两面堤防约束,&ldo;春水船如天上行&rdo;,真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而运河受黄河的累,在嘉庆末年,几乎也成了&ldo;绝症&rdo;。于是道光初年有海运之议。

在嘉应末年时有齐彦槐其人,著有一篇《海运南僧议》,条分缕析断言&ldo;一举而众善备&rdo;,但地方大吏不愿轻易更张。直到湖南安化的陶文毅公陶澍,由安徽巡抚调江苏,锐意革新,消除盐、漕两事的积弊,齐彦槐的建议,才有一个实验的机会。

这次实验由陶澍亲自主持,在上海设立&ldo;海运总局&rdo;,他亲自雇好专门运载关东豆麦的&ldo;沙船&rdo;一千艘,名为&ldo;三不象&rdo;的海船几十艘,分两次运米一百五十多万石到天津,结果获得极大的成功,省时省费,米质受损极微。

承运的船商,运漕而北,回程运豆,一向漕船南下&ldo;回空&rdo;,海船北上&ldo;回空&rdo;,现在平白多一笔收入,而且出力的船商,还&ldo;赏给顶戴&rdo;做了官,真正是皆大欢喜。

但是到了第二年,这样的好事竟不再做下去!依然恢复河运。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靠这条运河的漕船来剥削老百姓,他们不愿意革新!

漕运的弊端与征粮的弊端是不可分的,征粮的权责属于州县,这七品的正印官,特称为&ldo;大老爷&rdo;,在任两件大事:刑名、钱谷。延请&ldo;绍兴师爷&rdo;

至少亦得两名:&ldo;刑名师爷&rdo;和&ldo;钱谷师爷&rdo;。县大老爷的成名发财,都靠这两个人。

钱谷师爷的本事不在算盘上,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几种人,第一种是书办,世代相传,每人手里有一本底册,哪家有多少田?该纳粮多少?

都记载在这本册子上,为不传之秘。

第二种是&ldo;特殊人物&rdo;,他们所纳的粮,都有专门名称,做过官的绅士人家的&ldo;衿米&rdo;,举人、秀才、监生是&ldo;料米&rdo;,这两种米不能多收,该多少就多少,否则便有麻烦。再有一种名为&ldo;讼米&rdo;,专好无事生非打官司的讼棍所纳的粮,也要当心。总而言这一名话,刁恶霸道,不易对付的那班&ldo;特殊人物&rdo;,必须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误。甚至虚给&ldo;粮串&rdo;‐‐纳粮的凭证,买得个安静二字。

有人占便宜,当然有人吃亏,各种剥削耗费,加上县大老爷自己的好处,统统都出在良善小民头上,这叫做&ldo;浮收&rdo;,最&ldo;黑&rdo;的地方,&ldo;浮收&rdo;到正额的一半以上,该纳一石米的,起码要纳一石五斗。于是有所谓&ldo;包户&rdo;,他们或者与官吏有勾结,或者能挟制官吏,小户如托他们&ldo;包缴&rdo;,比自己到粮柜上去缴纳,便宜得多。

第三种就是漕船上的人。漕船都是官船,额定数字过万,实际仅六千余艘,分驻运河各地,一地称为一帮。这就是游侠组织&ldo;青帮&rdo;之帮的出典。

帮中的管事及水手,都称为帮丁,其中又有屯丁、旗丁、尖丁之分。尖丁是实际上的头目,连护漕的千总、把总都得听他的指挥。州县衙门开仓怔粮,粮户缴纳,漕船开到,验收装船,名为&ldo;受兑&rdo;。一面征粮,一面受兑,川流不息,那自然是再顺利不过的事,但是这一来漕船上就玩不出花样来了。

他们的第一个花样是&ldo;看米色&rdo;。由于漕船过淮安时,漕运总督要&ldo;盘粮&rdo;点数,到通州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负责,因此,他们在受兑时,验看米色,原是分所当为。但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一廒一廒看过去,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肯受兑。

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开仓十日,所有的仓厥就都装满了,此时如不疏运上船,则后来的粮户,无仓可以贮米,势必停征。粮户也就要等待,一天两天还不要紧,老百姓无非发发牢骚而已,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盘缠,自然非吵不可,这叫做&ldo;闹潜&rdo;,是件极严重的事,地方官往往会得到极严厉的处分。倘或是个刮地皮的贪官,这一闹漕就不定就会激起民变,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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