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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下面是石头和泥地。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清理出一块四十平方分米的区域,与坑道同宽。煤灰刚刚填满道车的底部,但他已经感到精疲力竭。
他试图拉动道车,省得自己带着铲起的煤灰走太远,但它已经好久不用,轮子好像锁住了。
他没有手表,无法弄清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他开始放慢速度,掂量着自己的体力行事。
接着,他的矿灯灭了。
火苗一开始闪烁不定,他担心地看着挂在钉子上的矿灯,但他知道如果有沼气的话火苗会变长。眼前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所以他便打消了疑虑。后来火苗就整个熄灭了。
他从未经历过眼前的这种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一块灰色,整片黑色没有任何过渡变化。他把铁锹抬到与脸同高,就快贴到自己鼻子上了,但他根本看不见它。也许瞎子看东西就是这样。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他该怎么办?他应该拿着矿灯去照明站,但他根本无法按原路穿过坑道返回,就算他能看见路也白搭。他会在这种黑暗中磕磕绊绊走上几个钟头也找不到路。他弄不清这段废弃的区域延伸多少英里,他也不想让那些人派救援队寻找他。
他应该等普莱斯来,仅此而已。这位助理说过“过一会儿”就回来。这可能意味着几分钟后,或者一小时,甚至更多。比利怀疑有可能要等很久,不会很快。普莱斯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盏安全灯不会被吹熄,再说这里也没有风。普莱斯拿走了比利的矿灯,换了一盏快没油的灯给他。
他感到一阵委屈,泪水涌上了眼眶。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会遭受这种惩罚?随后他又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这又是一种考验,就像在吊笼里那样。他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足够坚强。
他应该继续工作,哪怕黑灯瞎火也一样。他拿定了主意。自打灯光熄灭后他第一次活动起来,把铁锹放在地上,往前使劲推,尽力铲起灰土。掂起铁锹的时候,他从重量上判断上面是否有东西。他转身走出两步,然后举起铁锹,试图把垃圾倒入道车,但他错估了高度。铁锹磕在车帮上,感觉突然变轻,灰土全倒在了地上。
他要调整一下。他又试了一次,把铁锹抬高些。随后倾倒下去,感到木制的锹把撞到车帮的上沿。这次好了一些。
由于作业面让他离道车越来越远,他偶尔还是会弄错,后来他大声数着自己的步子,才准确起来。他习惯了一种固定的节奏,尽管肌肉酸疼,他还是能够坚持下去。
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脑子便腾出空来,胡思乱想起来,这实在有些不妙。他琢磨着这条坑道在自己面前还要延伸多长,已经弃置不用多久了。他想着头顶上的土地,足足有八百米厚,整个重量仅靠这些陈年的木板支撑。他想起了他的哥哥韦斯利,想起其他死在这座矿井里的人。当然,他们的灵魂不在这儿。韦斯利跟耶稣在一起。其他人可能也一样。如果他们全都待在一个地方的话。
他开始感到害怕,觉得不该去想灵魂的事。他饿了。现在该吃他带的午餐了吗?他不知道,但他觉得最好把它吃了。他朝挂衣服的地方挪动着,摸索着地面,找到了他的铁餐盒。
他靠墙坐下来,喝了一大口又冷又甜的茶水。当他开始吃那块抹了油的面包时,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响动。他希望那是里斯·普莱斯靴子的声音,但这不过是一厢情愿。他听过这种嘎吱吱的声响——耗子。
他不怕这个。阿伯罗温每条街的阴沟里都有很多耗子。不过,耗子在黑暗中更大胆,一会儿就有一只从他光着的腿上爬了过来。他把吃的东西换到左手,抓起铁锹拍了下去。这一招吓唬不了它们,马上他就觉得那些小爪子又爬到了身上。这次有一只想往他的胳膊上爬。它们显然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嘎吱吱的声音变得更响,真不知到底有多少耗子。
他站起身来,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巴。他又喝了些茶,开始吃蛋糕。蛋糕很好吃,里面有不少干果和杏仁,但耗子爬到腿上了,他只得把蛋糕匆忙吞下。
它们好像也知道食物已经没了,吱吱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然后完全消失了。
吃了东西后,比利感到一时间体力大增,接着干了起来,但后背疼得火烧火燎。他放慢速度,干一会儿就歇一会儿。
为了给自己鼓劲,他告诉自己现在的时间可能比他想的要晚。或许已经到中午了。有人会在换班的时候过来找他。管矿灯的人会清点数量,因此他们总会知道有人没有上来。可是普莱斯拿走了比利的矿灯,换成了另一个。他是不是计划好了要让比利整晚呆在下面?
不太可能。爸爸会跟他们闹翻天的。老板们害怕爸爸——珀西瓦尔·琼斯多少已经承认了这一点。所以,迟早会有人寻找比利的。
但当他又觉得肚子饿的时候,他确信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了。他开始感到害怕,这一次无法摆脱。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黑暗。如果他能看见东西,那么等多久他都能够承受。彻底的黑暗让他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能力。他没有了方向感,每次从道车那边折返回来,他都拿不准自己会不会撞到坑道墙壁上。先前他担心自己像小孩子似的哭鼻子,但现在他得忍着不要尖叫。
然后他就想起妈妈对他说的话:“耶稣永远伴随着你,哪怕在井下也一样。”当时比利还以为她只是告诫他要遵守规矩。但她显然更加有远见。当然,耶稣与他同在。耶稣无处不在。黑暗并不重要,时间的流逝也不要紧。自然有人关照比利。
为了让自己牢记这一点,他开始唱起圣歌来。他不喜欢自己的嗓音,有点儿发尖,不过反正也没人听到,他便放开喉咙大声唱着。当他唱完所有的诗句,可怕的感觉就又回来了,他想象着耶稣就站在道车的另一头,看着他,那张长满胡须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悲悯。
比利唱了另一首圣歌,随着歌曲的节奏铲土、迈步。大部分圣歌都很有韵律。他不时地感到恐惧,生怕别人把他遗忘在这儿,一个班次结束后,只把他一个人留在井下。随后他又记起那个跟他一同站在黑暗中的穿长袍的身影。
他会唱很多首圣歌。当他稍稍长大,能够安安静静坐着以后,他曾每个星期天去三次毕士大礼拜堂。圣歌集十分昂贵,而且并不是所有会众都识字,所以大家都把歌词默记下来。
他唱了十二首圣歌,估计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或许这一班应该结束了吧?不过他又唱了另外十二首。随后就不太清楚该唱哪首了。他又把自己喜欢的唱了一遍。他的活干得越来越慢。
他唱《主从墓里复活》,看到一丝灯光的时候铆足了嗓门。工作变得如此机械,他都忘了停下来,继续铲起一锹煤灰,抬到道车那边,嘴里还在唱着,直到那束光越来越近。圣歌唱完了,他斜靠在铁锹上。里斯·普莱斯站在那儿看着他,皮带上挂着那盏灯,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神情异样。
比利不让自己有放松下来的感觉。他不打算让普莱斯知道自己的感受。他穿上衬衣和裤子,然后从钉子上摘下熄灭的矿灯,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普莱斯说:“你的矿灯怎么了?”
“你知道它怎么了。”比利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陌生,像个大人。
普莱斯扭头沿着坑道往回走。
比利犹豫了一下。他看着相反的方向。在道车的另一端他瞥见了一张满是胡须的脸,还有一件苍白的长袍,但那身影就像一个念头般消失了。“谢谢你。”比利朝着空空的坑道说。
他跟着普莱斯,感到两腿生疼,好像他随时都会摔倒,但他在意不了那么多了。他又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了,这一班已经结束。很快他就可以回家,可以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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