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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这也有道理。你看的是哪一篇?&rdo;
&ldo;从内容看,当属《春秋公羊传&iddot;昭公卷》。&rdo;
华鼎松听到这,端起杯子抿一口,又捋了一把颔下的短须,话带讽意:&ldo;公羊传啊……此乃主流中的非主流,空白疑点又多,正是最好用来出成果的研究对象。&rdo;
老头开口就一针见血,又是圈内极具影响力的前辈,几番观察对答下来,方思慎已经看出,华鼎松颇具狂狷耿直旧时遗风。他忽然意识到,眼前其实是一个申诉的机会。不求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求多一个置疑者的声音。
略微加重语气,慢慢道:&ldo;这批汉简是项目组从民间收购上来的,据传出自亳州汉墓,却没有原始出土说明。东西就存在古籍所新库房里,我因为觉得摹本不太对劲,便申请入库阅览原件,没想到碰巧又有一批简帛入库,库房正好开着,外边的老师都认得我,直接就放我进去了。&rdo;
京师大学古籍所的库房里,收着不少国宝级珍本善本,博士以上才有资格申请进入。因&ldo;金帛工程&rdo;之需,本校参与人员都持有特批的通行证,不过真正进去,还得两位管理老师一起开门才行。方思慎去得巧,前一拨人还在库房里没出来,管理员就让他自己进去了。他向来行止沉稳安静,又是到了心怀崇敬之地,库房里的人直到他开口插话,才知道被听去了隐秘。
&ldo;……老师,整件事就是这样,我亲耳所闻,寇师兄却矢口否认,张教授说请项目组展开调查,我作为举报者和当事人之一,从始至终没有接受过任何质询,只在两个月后,看到了以项目组名义发表的绝无伪证声明。而我本人随即被项目组辞退,同时被院里取消了国培生资格。&rdo;
华鼎松听他讲述过程中稍微有些激动,却几乎看不到当下年轻人身上最易见的矫饰夸张。语气里带着执着,目光中含着期盼,那样单纯又认真的神情气质,令古稀之年的华鼎松一阵恍惚,宛如回到半个世纪以前。
老头儿摸着胡须:这孩子,怎么浑身的味道都好像属于上一个时代。
沉吟:&ldo;我听说,&lso;甲金竹帛工程&rso;的负责人,正是令尊?&rdo;
方思慎一愣,顺着&ldo;令尊&rdo;二字回答:&ldo;是,正是家父。&rdo;
华鼎松呵呵一笑:&ldo;你这不给你父亲拆台么?你爸爸我可惹不起,你小子别想拿我这糟老头子当枪使,跟方大院长过不去。&rdo;
方思慎听傻了:&ldo;老师……&rdo;
&ldo;方笃之我好歹见过几次,你这副样子,说是他儿子,若非你自己承认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说的汉简真伪问题,乃方大院长分内事。他责无旁贷,跟我讲没用。&rdo;
方思慎确信自己从老头的话里听出了幸灾乐祸。
&ldo;倒是你,这点年纪就能凭摹本看出疑点来,在如今的小年轻里可少见。不说别人,就郝奕这半桶水便比不上你。&rdo;
郝奕点头如鸡啄米:&ldo;是、是,那当然,方师弟比我可强多了。老师您不知道吧,方师弟考的硕博连读国培项目,那一年他是状元,古文字一科国学院出了共和有史以来第一个满分呐!&rdo;
方思慎不好意思地打断他:&ldo;师兄,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没什么好拿出来说的。&rdo;
华鼎松瞪眼:&ldo;死记硬背?童子功才是学问基本。现在号称什么硕士博士,一个个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就是因为少了早年死记硬背的功夫!&rdo;
把方思慎又看两眼,不掩心中疑惑:&ldo;古文字科满分?方笃之那半桶水能教出这水平?&rdo;
这一晚上,华鼎松逮着方笃之揶揄不尽,方思慎无由反驳,又不愿承认,心里憋屈难过,还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熬到此刻,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好告辞逃脱此等难堪境地。
他不愿说谎,想了想,道:&ldo;老师,我的功课,大半是跟着爸爸学的。只不过古文字各体形态演变,小时候跟着养父背熟了,可能应试时占些便宜。&rdo;
郝奕惊叹:&ldo;谁这么有本事,拿古文字让小孩儿背?&rdo;
方思慎有些艰涩地回忆着:&ldo;那还是搞&lso;破旧立新&rso;运动的时候,旗里文化馆扔掉很多老书,养父偷偷拣出一套前清刻印的《说文大典》藏着,后来就拿这个教我认字。芒干道的日子比较无聊,只好把字典翻来覆去地抄,便抄熟了……&rdo;
除了《说文大典》,还有两本西文词典,是方思慎从启蒙到精通的全部教科书,也是曾经那个家最宝贵的资产。任谁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只有几本辞书可看,哪怕再深奥再枯燥,也照样能熟到了如指掌,何况是求知欲最盛记忆力最好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方思慎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太久没有回忆这段往事,思维和感情都极其不适应,被那些生疏而尖锐的内容刺得心中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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