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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回……回二爷话,拾粮,拾粮不该抖。&rdo;
&ldo;瞅瞅你这点出息!老五糊,我可把话说明了,这院里,可是不收这没胆量的。&rdo;
五糊爷急了,再次堆出一脸笑:&ldo;二爷,您就行行好,赏他一口饭吧,这娃,可怜着哩。&rdo;
&ldo;可怜的人多。&rdo;水二爷冷漠地扭过脸,嘴角一呶,将话头丢给了管家老橛头。他没想到,一心心想喊来的拾粮,竟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孬种。一丝失望腾起来,败坏了他的心情。
老橛头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拾粮,问:&ldo;这院的苦,受得?&rdo;
&ldo;受得。&rdo;拾粮忙答。
&ldo;这院的规矩,守得?&rdo;
&ldo;守得。&rdo;
&ldo;这糙滩上的牛羊,你可拿性命护得?&rdo;
&ldo;……护……护得。&rdo;拾粮的话有些软了,若是再问下去,怕……这当儿,就听院里一阵响,跟着,一阵风卷进来,风起风落处,三小姐水英英一身英姿走了进来,冲瑟瑟发抖的拾粮望了一眼,跟水二爷说:&ldo;爹,我又撵死一只野兔。&rdo;
管家老橛头正要拿话夸英英,水二爷却突地黑下脸:&ldo;英英,爹跟你说多少遍了,糙滩上的生灵,都是我水家的亲戚,你咋老是不听话!&rdo;
&ldo;爹!&rdo;水英英一跺脚,娇嗔道,&ldo;是我不听话还是它不听话,我唤它几遍,它还跑,我不撵它还能饶它?!&rdo;
&ldo;你啊!&rdo;水二爷叹口气,跟管家老橛头说:&ldo;快去看看,这一趟撵下来,莫把马挣坏了。&rdo;
水英英嬉笑着凑过来:&ldo;爹,你放心,这次我不是骑马撵的,是拿这个。&rdo;说着,身后亮出一个炮肚。水二爷一惊,那是山里羊倌专门用来打羊的,没想她一个女儿家,竟也学会了这玩意。
&ldo;咋,你能打着它?&rdo;水二爷问。
&ldo;能打着,就一石头,它就趴地上不动了。&rdo;水英英显得骄傲,脸上是蔑视一切的笑容。说着话,将长长的炮肚在爹眼前显摆了下,忽然又记起一件事,转身想离开。出门的一瞬,目光意外碰在了拾粮脸上。
&ldo;你是哪条沟的,我咋没见过?&rdo;
&ldo;回小姐话,我是峡口西沟来路家的老二。&rdo;拾粮咬文嚼字,按五糊爷叮嘱的说话方式答。糙滩上那一幕再次浮出来,拾粮莫名地生出一丝恐惧。
&ldo;来路?&rdo;水英英像是没听过这个人。
&ldo;就是那个斩穴人……&rdo;边上的五糊爷忙替拾粮解释。
水英英哦了一声,其实她压根就没弄明白来路是谁,斩不斩穴跟她没一点关系,她急着要去峡口,听吴嫂说,平阳川的仇家二公子今日个要来。
&ldo;英英,你回来。&rdo;一直阴着脸的水二爷见女儿往外走,拿话叫她。水英英没理睬,急猴猴走了。等再次出现在院里时,她已是一身马装,还特意穿上二姐夫仇家宽送她的马靴,看上去越发英气飒慡。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水家三小姐水英英纵身跃马,甩出一声响亮的脆鞭,一溜烟地远去了。
民国二十八年农历四月初七,平阳川仇家二公子仇家远越过姊妹河,站在了糙滩上,这是两个月里他第三次把脚步送到青石岭。眼前的大糙滩,仇家远原本熟悉不过,自打哥哥仇家宽娶了青石岭水家二小姐水二梅,仇家跟水家成了亲戚,平阳川通往青石岭的路,便同时向他和水英英畅通。还没去西安城读书时,仇家远隔三间五,就来岭上一趟,他喜欢这里的景色,也喜欢水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来了,就带着水英英到糙滩上骑马,追野兔。尽管大人们争争吵吵,时不时还要闹出一些矛盾,他跟水家三小姐,关系却处得亲密,向来骄横刁蛮的水英英,到了他面前,出奇的乖。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自从离开平阳川去西安求学,他跟大糙滩,是越来越生疏了。如果不是几个月前他意外地从西安回到凉州,怕是这脚步,再也迈不到姊妹河,迈不到这滩上。
世事如烟,世事如烟啊。
仇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二公子仇家远对着空茫茫的大糙滩,忽然发起感慨。
仇家是平阳川有名的大商户,祖父手上创下的仁义河经过将近五十年的风雨,已从一棵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到了父亲仇达诚手上,仁义河三个字已响遍千里河西走廊。东到西安城西到新疆都有仇家的贸易,仁义河的分号更是开遍了沙漠沿线。远的不说,单是凉州城的仁字店和古浪县城的义字店,每年赚进的银子,就赶得上平阳川另外五家大商号的总和。这还不算,仇达城又在沙漠一带开了两家窑巷,做起了沿途一带煤的生意。这生意是桩独家买卖,尽管费心费力,可赚起银子来一点不比其它生意少,甚至,渐渐成了仇家最赚钱的产业。
跟家远一同来的,还有平阳川仇家的小伙计三朵子。水英英一看到仇家远,心就像糙丛中藏着的兔子,猛就要跳出来。也不管三朵子怎么看,丢开马缰就往家远跟前跑。见水英英大老远地来迎他,仇家远分外高兴,远远地就喊起了她的名字。水英英跑过去,一把抓住家远的手,娇嗔道:&ldo;要来也不提前捎个信,叫人家心慌。&rdo;仇家远脸一红,水英英的话让他紧张,他瞅一眼三朵子,像是要往开里挣脱被英英抓住的手,嘴上说:&ldo;慌个啥,我又不是第一次来。&rdo;
水英英越发抓紧了他的手,半个身子依过去,甜甜地瞪他一眼,暗怪他没明白她的话。仇家远被水英英的目光弄得不安,脸上火辣辣的,再次瞅瞅三朵子,道:&ldo;把马牵好,头里走。&rdo;
三朵子暗暗笑了笑,牵了马,快快地往前面去了。水英英的胆子就更大了,几乎要把身子全部偎到仇家远怀里了,脸上的甜蜜更是浓得化不开。仇家远躲了几躲,没躲开,索性由着她。看得出,他对英英的这份亲密,是保持着警惕的。太阳尽情地涂抹在大糙滩上,映得两张年轻的脸分外生动。来自平阳川的仇家远这一天本来是有心事的,他到青石岭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做。水英英的甜蜜和热情感染了他,一时之间,他把心里那堆事给忘了,两个人说笑着,往糙滩深处走。大糙滩因为两个年轻的身影,忽然间生动起来。
对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来说,这一天绝不是什么好日子。
水二爷此生最不喜欢的,怕就是这个仇家远。每次听说他要来,水二爷便早早传下话,厨房不能做好的,院里上下,不能跟他乱搭话,睡觉就在后院那间小客房睡,不能把他带进水家招待尊贵客人的南院。凡此种种,表明水二爷十分反感仇家这个识书人。
早在仇家远西安读书时,水二爷就以为,学成归来后仇家远要子承父业,跟他哥哥也就是水二爷的女婿仇家宽一道,打理仇家的产业。其实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仇家产业那么大,仇达诚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些年更像是吃了什么药似的,浑身憋足了劲往钱前面跑,生怕慢上半步,钱就到了水二爷或是东沟何大鹍手里。水二爷虽是对亲家仇达诚这种贪得无厌的挣钱方式心存不满,但对仇家远,还是希望他能规规矩矩去做一个商人。不只是水二爷,怕是所有的人,包括他父亲仇达诚,也都这么想。谁知仇家远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放着自家那么大的生意不做,非要……简直是一个忤逆之子!这是三年前水二爷就扔下的一句话,三年来,水二爷的态度非但没变,反而越发认定,仇家这个老二,是个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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