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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第1页）

此日县中传开，说王秀才报父仇杀了人，拿头首告，是个孝子。一传两，两传三，哄动了一个县城。但见：人人竖发，个个伸眉。竖发的恨那数载含冤，伸眉的喜得今朝吐气。挨肩叠背，老人家挤坏了腰脊厉声呼；裸袖舒拳，小孩子踏伤了脚指号陶哭。任侠豪人齐拍拿，小心怯汉独惊魂。王世名到了县堂，县门外喊发连天，何止万人挤塞！武义县陈大尹不知何事，慌忙出堂坐了，问其缘故。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ldo;生员特来投死。&rdo;陈大尹道：&ldo;为何？&rdo;世名指着头道：&ldo;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彼此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世名法该执命，要他抵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所以只得隐忍。今世名不烦官法，手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rdo;大尹道：&ldo;汝父之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rdo;世名道：&ldo;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糊应承，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既已杀却仇人，此项义不宜取，理当入官。写得有簿藉在此，伏乞验明。&rdo;大尹听罢，知是忠义之土，说道：&ldo;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义法相拘。但事于人命，须请详上司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侯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侯验。&rdo;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侯他处分。见说申详上司不拘禁他，方才散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心里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恳切。说：&ldo;先经王俊殴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由官断，擅自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rdo;申文之外，又加上票揭，替他周全，说：&ldo;孝义可敬，宜从轻典&rdo;。上司见了，也多叹羡，遂批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访问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他性命。商量道：&ldo;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果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抵偿，王世名杀人之罪就轻了。&rdo;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ldo;当初专为不忍暴残父尸，故隐忍数年，情愿杀仇人而自死，岂有今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自身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自杀。所以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求免罪也！大人何不见谅如此？&rdo;汪大尹道：&ldo;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解。&rdo;王世名道：&ldo;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rdo;汪大尹道：&ldo;君是孝子烈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商量。倘肯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周全你了。此本县好意，不可错过。&rdo;

王世名主意已定，只不应承。回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ldo;你待如何？&rdo;王世名道：&ldo;岂有事到今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拚着一死，今特来别母而去耳！&rdo;说罢，抱头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ldo;前日与君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rdo;王世名道：&ldo;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九泉亦可暝目。从死之说，万万不可，切莫轻言！&rdo;俞氏道：&ldo;君向来留心报仇，誓必身死，别人不晓，独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rdo;世名道：&ldo;古人言：&lso;死易立孤难。&rso;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不正当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rdo;俞氏哭道：&ldo;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之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君亦不能禁我也！&rdo;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喧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的秀才与王世名曾往来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前言来讲道：&ldo;两父母意见相同，只要轻兄之罪，必须得一简验，使仇罪应死，兄可得生。特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息，与兄商量。依小弟辈愚见，尊翁之死，实出含冤，仇人本所宜抵。今若不从简验，兄须脱不得死罪，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尊翁之命，原为徒死。况子者亲之遗体，不忍伤既死之骨，却枉残现在之体，亦非正道。何如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遗体，未必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思之。&rdo;王世名道：&ldo;诸兄皆是谬爱小弟肝隔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酸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rdo;众秀才道：&ldo;两令之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同伴兄去相讲一遭。&rdo;王世名即进去拜了母亲四拜，道：&ldo;从此不得再侍膝下了。&rdo;又拜妻俞氏两拜，托以老母幼子。大哭一场，噙泪而出，随同众友到县间来。

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两大尹心里暗喜道：&ldo;想是肯从所议，故此同来也。&rdo;王世名身穿囚服，一见两大尹即称谢道：&ldo;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世名心非木石，岂不知感恩？但世名所以隐忍数年，甘负不孝之罪于天地间颜嘻笑者，正为不忍简尸一事。今欲全世名之命，复致残久安之骨，是世名不是报仇，明是自杀其父了。总是看得世名一死太重，故多此议论。世名已别过母妻，将来就死，惟求速赐正罪。&rdo;两大尹相顾恃疑，诸生辈杂沓乱讲，世名只不改口。汪大尹假意作色道：&ldo;杀人者死。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何必问尸亲愿简与不愿简！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rdo;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愤然道：&ldo;所以必欲简视，止为要见伤痕，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王俊实不宜杀，也不过世名一死当之，何必再简？今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骸，必不能勾。若要世名性命，只在顷刻可了，决不偷生以负初心！&rdo;言毕，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眼见得世名被众人激得焦燥，用得力猛，早把颅骨撞碎，脑浆进出而死。

囹圄自可从容入，何必须臾赴九泉？

只为书生拘律法，反令孝子不回旋。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又惊又惨，一时做声不得。两县学生一齐来看王秀才，见已无救，情义激发，哭声震天。对两大尹道：&ldo;王生如此死孝，真为难得。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幼子，身后之事，两位父母主张从厚，以维风化。&rdo;两大尹不觉垂泪道：&ldo;本欲相全，岂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封识花息，当官交明，以示义不苟受。今当立一公案，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之资，庶几两命相抵。独多着王良一死无着落，即以买和产业周其眷属，亦为得平。&rdo;诸生众口称是。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诸生共认捐三十两，共成五十两，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领回，从厚治丧。两学生员为文以祭之云：&ldo;呜呼王生，父死不鸣。刃如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哉尚飨！&rdo;诸生读罢祭文，放声大哭。哭得山摇地动，闻之者无不泪流。哭罢，随请王家母妻拜见，面送赙仪，说道：&ldo;伯母尊嫂，宜趁此资物，出丧殡殓。&rdo;王母道：&ldo;谨领尊命。即当与儿媳商之。&rdo;俞氏哭道：&ldo;多承列位盛情。吾夫初死，未忍遽殡，尚欲停丧三年，尽妾身事生之礼。三年既满，然后议葬，列位伯叔不必性急。&rdo;诸生不知他甚么意思，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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