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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阴城县,同福客栈。
月上中天,宁安坐在桌边看着青儿送来的信,宁王站在她身后,解下她的发髻,拿篦子细细的篦着。“青儿写了什么?”
宁安放下一页信纸,一边看一边道,“大事倒是没有,琐碎的小事不断,他烦的很。”她轻点桌上信笺,“他那妻子敖为仪,久久无孕,见妹妹与缨儿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生了嫉妒,竟然找来了娘家,以娘家胁迫青儿对她专房专宠,她一日无孕无子,便不可见其他女子。”
宁王道,“青儿能受一个女人胁迫?”青儿这些年做事越发狠辣了,其为人处事不像宁朗,不像元杞冉,也不像小安。
“自然不会。”她微微仰头看他,“说句真心话,我其实不太愿意敖为仪为青儿生子。”她心底认为,自己的弟弟能配得上世间最美的女子。敖为仪虽算不上丑,五官端正亦显清秀,但同敖蔚、公羊缨一比便差了不少。莫说是敖蔚、公羊缨了,便是她同阿朱、阿紫站在一起,也稍显逊色。
宁王调笑道,“以貌取人。”他将宁安的头发打散,以手沾了牡丹花蕊与薄荷捣出的汁,轻柔的为她按摩头皮。
宁安舒服的轻叹一声,微微仰头配合着他。“以貌取人不可取,可涉及与我有关的人,便总会自私起来。”她不满为仪,不仅仅只因她的相貌,更是因为仪虽被敖家夫人亲自养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为人处事却差了敖蔚不少。“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总归就是喜欢不来。”他们还在钱塘时,敖蔚随着青儿来,她那时便在想,如果以后她的苗苗娶了一个这样的妻子,她作为母亲是否会满意。她甚至因为想着苗苗未来的妻子,半夜睡不着,起来列出了为仪的优点与缺点,最后列的自己越来越烦。“你若说我以貌取人,蓝姑姑相貌也不出众,颧骨高耸,小嘴薄唇,乍一看有些刻薄,接触下来却不讨人厌。”敖为仪恰恰相反。
宁安放下信,回身揽住宁王的腰,贴在他的腰腹上。“青儿要休她,招提阁十三功臣家族,来了七八家劝说。估计青儿也就是这么一说,哪能说休妻就休妻。”
宁王轻抚了她的发,心中暗道,这可不好说。青儿看似温和,实则凶悍跋扈,任性刁蛮,与他姐像的很。他低头亲吻宁安的发顶,他这个小妻子啊,若是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她便温宁和善,若是什么不合了她的心意,违逆了她的心意,她便成了一头护崽的母狼,凶悍狡诈,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宁安静静的靠了他一会儿,“你帮我把头发编起来,不然睡觉时又会压着。”
“你不向我怀里滚,便不会压着。”他握住她的头发,利落有快速的给她编起了辫子。
宁安笑道,“我若不往你怀里滚,你该不开心了。”夫妻十几年了,他们彼此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呼吸,更是习惯相拥而眠,无论谁不在身边,都会整夜难以入眠。夫妻十几年,也足够了解彼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思所想。
“不早了,睡吧。”
吹熄了桌上的烛台,只在床脚处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宁安枕在他的胸口,“咱们什么时候去应州?”
宁王拉高被子,将宁安整个人裹进去。“湖阴城县有不少好吃的,咱们在这呆两三天再走。”豌豆面,玉米黏糕,腊排骨,各种鲊菜,还有烧肉的滋味也极其的好。“有一道菜,用的是长在湖底的水草做的,鲜嫩顺滑,若是兑了面粉,做成饼子,香脆鲜甜,是京中吃不到的。”水草离水至多保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会枯如干枝。也有人采了水草后浸在湖水中,可这水草对于水质要求极高,非活水,依然活不过半个时辰。
“比晚饭时的腊肠还好吃?”晚餐时的腊肠,又辣又咸又甜,是她不曾尝过的滋味,一小片便能吃下一大碗米饭。那些米饭是加了青豆、栗子、榛子蒸的。明明都是前一年的陈货,吃起来却是又糯又粉。想想,口水就要下来了。
“这里干燥,腊肠腊肉更易保存,生长的红薯,栗子也更香甜。”同时,这里也缺水。每每旱季,大家为了田地作物,便不得不从口粮上省水。可若说它干旱不适宜人居住,这里的干旱又并非整年,而是只在夏秋两季。应州与西凉交界的峡谷,没到夏秋便会断流,立冬之后,水流随时会凶猛涌下。“等咱们到了应州,让宁朗给你做叫花鸡。”
“叫花鸡我吃过。”比之寻常的烤鸡多了些乐趣,荷叶味更为浓郁。
“宁朗做的叫花鸡不一样。”他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我少时刚入军营时,压根不服宁朗,对他一忍再忍,完全是看在他做的叫花鸡的面子上。”宁朗做的叫花鸡,去内脏,去头去爪,内里塞满了山珍与栗子白果等,鸡上只涂一层黑酱,便裹上油纸放入炭火中焖烤。“他拆鸡骨几乎无人能及,他可以不破坏鸡身,抽调所有鸡骨。”要不了一刻钟,便鸡是鸡,鸡骨架是鸡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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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酱是什么?”
“酱块的一种,可以用来酿酱油,也可以用来酿成大酱。”应州人擅制酱,擅制碳。
昏昏欲睡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救声,宁安一瞬间惊醒,下意识往宁王怀里钻。
“没事,不怕。”宁王轻拍着宁安。
又是一声尖叫,伴随着哄鸣雷声,很快淹没在瓢泼大雨声下。“夫君,这声音好像咱们在庙中遇到的魏姑娘。”
“是又如何,与咱们无关。”
宁安抱紧了他,低低应“嗯”了一声。
谭剑也听到了声音,他睁眼看了一眼睡在旁边床铺上的师兄,闭上眼,转了身。即便是魏樱出了什么事,也是自食恶果。
旁边的床铺上传来咯吱声,谭剑推测萧师兄不是翻身便是坐了起来。他还记得他刚加入师门时,萧师兄还不是这样沉默寡言。当时的萧师兄很热心,为了让他尽快适应,没事就同他说师门师兄弟的来历。有富裕人家的子侄,也有穷苦人家的孩子。萧师兄告诉他,魏樱是同他一起入的师门,两人算是同村人,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魏樱家中穷,家中姐妹每天都像饿死鬼一样,谁家若是可怜了她们,施舍一些饭菜给她们,她们便会如同蝗虫一般,过境寸草不生。后来,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施舍她们了。魏家的姐妹中,魏樱的脑子最好,也是能吃到最多食物的人,家中母亲姐妹,以及村子里的人都叫她贼贱丫。她一直没名字,樱这个字还是入门后掌门给取的。
师兄与魏樱有何恩怨他不清楚,只是知晓魏樱事事针对师兄,师兄也并非一再忍让,每每惹得师兄气急,他便会叫她贼贱丫。一开始魏樱还会向师傅、掌门告状,借由他们惩罚师兄。后来久了,师傅、掌门也懒得管了。师傅有一次甚至对魏樱说,“贼贱丫是你入门前的名字,便是不好听,也代表着你的家乡、家人,你的曾经,你怎能一提起就如此气恼。”师傅将手放在她肩膀上,一半劝说,一半警告。“你可不能做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旁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嗤,“贼贱丫就是贼贱丫,入了名门,穿上了华服,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东西。”
睡在大堂守店的客栈小二也听到了呼救怒骂声,声音若有似无,加之大雨,他一时竟区分不出声音传来的位置,只是隐隐听出是今日下午来住店的黄裳姑娘。
店小二披衣起身,端着油灯,敲响了蔡兰兰的房门。蔡兰兰隔着门问,“谁啊。”
“姑娘,我是店中小二,外面雷雨大,两位姑娘可需要加被子?”
蔡兰兰低声问了一声“师妹,你要添被子吗?”,她似乎下床了,屋内亮起微弱的油灯光亮,脚步声传来。“我师妹睡下了,不用了。”房间里总归只住了两个姑娘,大晚上便是冷,也不愿让他送被子来。
小二心下稍松,“打扰了。”
小二离开后,蔡兰兰也吹熄了油灯。她坐在床边很久才适应了黑暗,黑暗中,不大的房间中贴墙摆放着两张床,一张被子掀起,床架上挂着外衣。还有一张,整整齐齐,无人用。她走到床边,一手掀开了被子,又弄乱了床单。
第二天一早宁安醒来,见蓝姑姑他们将行李都收拾好了,有些不解。“不是说多住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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