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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叫莱特。”老人又重复一遍,手依然伸直在他面前。
沈烟轻不得不伸手跟他握了一下。“我知道。您的名字在您给我的信上写着,我已经看到了。”
莱特面带微笑地颔首,往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烟轻握紧了拳,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
这是个商务套房,有间小小的会客室在卧房外。沈烟轻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内部,没有看到上次在武广跟他一起的那位妇人——想来应该是他的夫人。看来这次是一对一的谈判。
莱特指着沙发请他坐下,又问:“沈先生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我想长话短说比较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莱特仿佛没看到他脸上快要压不住的不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恍若未闻地说:“我正巧煮了咖啡,意大利的朋友送的,很不错。尝尝好吗?”说着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放到他的面前。又坐下,看着沈烟轻笑:“沈先生似乎对我有些敌意?放轻松,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沈烟轻本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听到这句,忽然就这么笑了。
信手端起那杯咖啡,好整以暇地靠进沙发里,嘴角挂起一个浅笑,几分讥讽。咖啡氤氲着香气飘在鼻端,他垂眼看了好一会儿,丹凤眼才一抬,金黄的灯下眸光乍现,让华特倏然一怔,竟觉得跟在门前看到的换了个人一样。
“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同样,在我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之前,莱特先生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又怎么会觉得我有敌意?至于您表达出的是不是恶意,这由我来判断,而不是您。”
莱特顿了顿,才摇头笑:“你很犀利,沈先生。中国有句古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就是年轻的本钱。这很让我感慨,也很让我为难。我并不想跟你起冲突,我希望事情能够和平地解决。跟一个年轻人争吵,实在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
“也许还有您的身份。”
莱特看他一眼,又无奈地笑,点头:“是的,我的身份也不允许。”
沈烟轻把咖啡放下,靠在沙发上,伸长了腿。“那么我能请教一下您的身份究竟是……”
“正如我信上所介绍的,我现在是挪威皇室的法律顾问之一,也是这次中国之行的拉夫公爵代表律师。当然,私底下我也是他的好朋友,我们的交情已经超过三十年。”
“所以那位公爵大人不必亲自前来,您能代表他做出一切决定和行动?”
莱特笑容一敛,表情诚挚:“不是不必,是不能。如果可以,公爵本人当然非常希望能够尽快当面见见奥齐先生的儿子他的孙子,也就是你目前的弟弟沈雨浓。但请理解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随意出行,即使是私人访问也是非常劳师动众的。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这件事引起公众过多的关注。而且对一个七十多岁老人而言,挪威和中国之间的距离也太长了。至于我,他在临行前的确是给了我一些宽泛的权利,当然前提是结果能让他满意。”
沈烟轻唇边的讥讽越发深了:“对于没有机会请贵国的公爵阁下品尝武汉的名品热干面我也很遗憾,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说明一点,我弟弟沈雨浓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想找孙子请自便,但不要扯到我们身上来。我们高攀不起。”
莱特肃然:“沈先生,我相信你很明白你所说的话里的真实程度。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会请你到这儿来的。确切地说,虽然拉夫公爵曾在一怒之下把奥齐先生赶出了家门,但其实也在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
“也就是说他虽然把自己儿子赶出去了——事实上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就算没落井下石但总之还一直监视着他就对了。”
莱特当即皱起了眉:“请注意你的用词,年轻人,我的汉语比你想象中的要好。”
沈烟轻依然是那么半笑地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是,聊到现在,您的汉语之好对我来说已经超乎想象。简直五体投地崇拜无比。能够介绍一下学习经验么?我可以为您广而告之,在全世界的汉语学习者之中推广。”
莱特看着他,眼神锐利:“我曾在挪威外交部工作,也在北京居住了十二年,至今也常来往于两国之间。不仅是我,我的儿子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带北京腔的普通话。并不自大地说,我对中国的文化和情况十分了解。你不用试图转移话题,这没用,该谈的我们还是要谈到,否则我们这次会面便失去意义了。”
沈烟轻不置可否地一笑,不再答话。
莱特却越来越严肃,端起咖啡嘬了一口,点点头:“你很不简单,沈先生,虽然我已经对你做过充分的调查,但我们这第一次见面,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你在企图激怒我,从而寻找到可乘之机。所谓《魏书》中所说‘智者必因机以发’。不过可惜,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沈烟轻夸张地往前一凑:“您竟连《魏书》也熟知?真是我的偶像!我连四大名著都没翻完呢。您看武侠小说么?那个我很熟……”
“沈先生,我已经说了,请不必妄图岔开话题!用对付你周围人的那套对付我没用。”莱特沉了脸,露出些许终于隐藏不住的傲慢冷冷地答,“我并不常这样跟一个什么资历也没有的年轻人站在一个平面上交谈。所以趁我还有耐心和意愿跟你谈的时候,你该想想有什么是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取的。因为我们也并不会漠视这十七年来你和你的母亲沈女士对他养育教导的辛劳,你知道,公爵殿下对于自己的孙子能回到自己身边来抱着很大的期望和渴望,所以只要不太过份,他并不太计较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条件?”只是一瞬,沈烟轻已经换过一副表情,慢条斯理地又端起咖啡在鼻端嗅着,在意大利咖啡的香醇中慢悠悠地开口:“呵,说起来我那个弟弟长得是基因突变了一点,浑身上下出尽了洋相,这让我从小就觉得挺丢脸的。不过好歹跟我是一个妈生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看习惯了。要说歧视,也不会啦,都是一家人嘛。虽然不成器,但我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扔了,还卖给个连自己儿子都不要的主儿。这事儿要摊您头上,您乐意么?”
莱特用手撑着脑袋,手指在脑门上轮番点了几遍,像是努力压抑了被他挑起的火气才说:“沈先生,很明显你在偷换概念。首先,我已经说了,我们并没有不承认你和沈女士的养育辛劳。其次,你很清楚沈雨浓并非你的亲生弟弟。他不是沈女士所生,而是拉夫公爵的儿子奥齐先生和他的妻子阿尕的唯一骨肉。从血缘上,他跟你们家并没有关系。”
“血缘。”沈烟轻眯起眼睛笑起来,长睫掩去他眸中一闪而过锐利又冰冷的光。“听起来好像您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个,既然这样,您还这么煞费苦心地跟我又是情理又是条件地说了这么多,不觉得有点多余么?况且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赶走了的人,现在居然又怀念起血缘来,不觉得可笑么?这么多余又可笑的事,我实在看不出我和我的弟弟有配合的责任。”
“沈先生,”莱特没有计较他的口气,反而像是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透出的零星意味,立即跟上,“似乎对这个问题你倒很有把握。看来你也已经很清楚你母亲沈女士在沈雨浓的出生证明上做的手脚了。既然这样……”
“请等一下。”沈烟轻一只手掌竖起来,拦住他的话头,“莱特先生,您身为伟大的皇家律师,这样算不算诱供?我可从来没说过任何一点能够让您联想到您刚才话里对我和我妈妈的指责的话,也不打算为此承担任何责任。不管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请您弄清楚。”
“你认为我在设圈套?还是在暗示我捏造了事实?”莱特甚为不快。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沈烟轻的手收回撑在下巴上,悠然地做出个不赞成的表情:“我什么都不认为。您看您又在自行为我的意思做注解了。这还是您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莱特被他绕得哭笑不得:“沈先生,我们现在还不是在法庭上,你不必如此谨慎。否则我们什么都没法谈。”
“是么?我以为如果您能把您的录音机关掉,把一些妨碍个人隐私的东西撤走,我们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法谈。”
“沈先生,”他有几分好笑的样子,“你是不是电影电视看多了?要么就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沈烟轻不以为意地回以浅笑:“我说过,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您大概是忘了我学的就是如何从别人的话里获取有用的信息。采访机我也一样用得相当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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