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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凤眼圆瞪,便要上前,那六个汉子只见又有十来个公差涌上来,忙将女郎拦住,连声道“少主不可!少主不可……”却听那张三大声叫道“太祖皇帝!杨令公呀!岳爷爷!淮安王呀!你们睁眼看看……仔细看看……看这个西湖,湖里是水么……呵……哪里是水?是民脂民膏呀。这个销金窝儿,煎熬的是民脂民膏,喂养的是误国的蛀虫呀……”画舫上的权贵们也隐约听到,都探头出来,公差见状急了,用铁链死死勒在他颈子上,迫他住口,张三只是奋力挣扎。
白衣女顿足大叫“让开!”那六个汉子拼命拦着,连挨了好几个耳光。张三被公差强拖了六七丈远,张口怒目,忽然不再动弹,公差头子一探鼻息,皱了皱眉,摇头笑道“好个死疯子!”回头问同伴,“这厮的猴儿呢?一并弄死好了!省得又被哪个疯子拾着了,徒惹麻烦!”众公差齐声称是。
白衣女见张三被勒死,气得头昏,又听还要弄死猴儿,一转头,不见了猴儿的影子。忽听小女孩轻声说“姑姑,我看到那个小坏人把小猴抱走了!”白衣女见她脸上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满腔怒气撒到了梁萧身上,高叫“小畜生去哪里了?”带着一干手下,杀气腾腾,四处搜寻。
梁萧逃了几步,没见人赶来,又听张三与官差对骂,心中好奇,忍不住又折了回去。瞧见张三被公差殴得一脸鲜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小猴儿则缩在旁边,转着一双火眼。梁萧悄然掩上,趁着众人分心,一把将它抓住,揣进怀里,忽见远处着白衣的女孩儿瞪着自己,慌忙伸拳冲她挥舞,女孩儿被他吓住,张着嘴不敢出声。
梁萧飞也似跑出老远,在一株柳树旁停下,将猴儿从怀里掏出来,摸它脑袋。猴儿十分恼恨他,甩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梁萧吃痛,手一松,猴儿腾地跳出手心,一纵身,想要跃上一旁的柳树。梁萧急忙伸脚,踩住它脖子上的那根绳子,猴儿东跳西跳,只在原地打转。梁萧摸着手背,心中气恼,将脚下的绳子缠在狗儿脚上,发令道“白痴儿,咬它!”白痴儿闻声蹿出,龇牙咧嘴地去咬小猴。小猴死命逃窜,可是刚刚跑远,又被狗儿脚上的绳索绊住。一时间,两个畜生一个逃,一个追,磕磕碰碰,将一条绳索崩得笔直。
梁萧在旁看了,笑得打跌。忽见那猴儿一转身,绕着白痴儿跑了起来,白痴儿被它连兜了三个圈子,四个爪子捆在一处,“扑通”摔在地上,望着梁萧汪汪哀叫。梁萧目定口呆,心想“好奸诈的猴崽子!”那金猴缚住了狗儿,自己也被拽住,呆呆地不能动弹。
四周路人见这一狗一猴被绳索捆在一起,哄笑一片。忽听一声娇喝“小畜生!”声音清脆,在笑声中格外响亮。梁萧一惊,拔腿就跑。刚一转身,两个大汉迎面堵住,双手大张,便要逮他。梁萧头一低,贴地蹿出,从其中一人胯下钻了过去。两人双双夹击,擒他易如反掌,只没料到这小子使出这等无赖招数,愕然间,便听“扑通”一声,梁萧跳进湖里。白衣女堪堪赶到,见状只得止步。
梁萧好似一尾活鲤,在湖里蹿出五六丈,眼见无人追赶,转身向岸上破口大骂“贼婆娘!下来呀,看爷爷怎样收拾你!”白衣女生来尊贵,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失声道“你……你骂……骂我什么?”梁萧欺她不识水性,在水里手舞足蹈,边叫边笑“贼婆娘,贼婆娘……”
白衣女俏脸涨红,恼羞成怒“小畜生,你……你气死人了!”宽衣解带,便要下去。一干随从大惊,七手八脚,拦住她道“使不得!少主,您不会凫水,别上这小子的当!”白衣女一想也对,便道“好啊,你们下去捉他!”
六人傻了眼,主命难违,只好褪衣脱鞋,跳进水里。他们武功不弱,水性却很平常。梁萧自小在白水湾长大,白水湾的小溪深潭,就好比他家的卧房,凫水潜泅,摸虾捉鱼,水中的勾当他十二分在行。眼见六人入水笨拙,反而迎了上去,七个人在湖中你来我往,搅得碧沉沉的湖水好似沸了一般。
纠缠一会儿,梁萧从人群中滑了出去,六个仆从清一色手拽腰间,咕嘟嘟笔直下沉。白衣女惊叫“怎么?受伤了吗?”&nbp;一个大汉奋力从水里伸头答应“没……咕……”白衣女道“那是怎么?”&nbp;大汉连呛了两口水“属下……咕……失礼……咕……”白衣女顿足道“失什么礼?还不去逮……”话没说完,忽见六人各各松手,裤子倏地滑落膝下,惊得她捂住双眼,另一只手将身旁女孩的双眼也给捂上。
六人狼狈万分,光着腚爬上岸来,甫一上岸,马上捏紧裤头,不敢松开。原来梁萧巧施手法,在水中扯掉了众人的裤带。白衣女听得梁萧在水里大笑,怒气更盛,一顿足下了堤岸,抢过一艘小船,六个随从手抓裤头,无法阻拦,眼睁睁看她向湖里划去。
白衣女从没划过船,起初颇为笨拙,弄得船团团乱转。摆弄数下,隐约摸出门道,又划两桨,一扳数尺,似模似样。再一抬头,却不见了“小畜生”的影子,心头一惊,忽觉小船晃动,忙使一个“东齐镇岳”,马步陡沉,小船入水半尺,压在梁萧头顶。梁萧不死心,使劲掀了几次,终究人小力弱,那女子又步法灵活,觉出力道来势,变换方位,始终压住小船。两人斗了六七次,梁萧冒头呼吸,被白衣女一桨扫过额角,火辣辣生痛,心头大怒,钻进水里,抽出宝剑,将船底搠出一个窟窿。
那女子见船进水,大惊失色,恰见一丈外有艘画舫,舫上的显贵搂着莺莺燕燕,正在大瞧热闹。她想也不想,一蹿而上。梁萧跟踪上去,又将画舫捅穿,底舱入水,画舫倾斜,船上的人乱作一团。
湖上画舫密集,白衣女又跳上别船,梁萧紧追不舍。一时间,女郎时东时西,忽起忽落,她每落一次脚,梁萧便捅沉一艘船,其中的默契,就像商量好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满湖歌舞已变成了呼爸唤娘,几十艘画舫东漂西荡、四散逃命。
那女子被梁萧赶得东奔西逃,开始气得要命,但见那些作威作福、悠游享乐的大官尽都成了落汤的公鸡,又觉莫名快意,于是乎专瞅着最华丽的画舫落脚。顷刻间,白衣女足下画舫又沉了一艘,一掉头,只见不远处一艘船金碧辉煌,不同寻常,猜是大官僚的所在。一顿脚向上落去,哪知身在半空,一只竹篙迎面刺来,她心头一惊,挥掌横击竹竿,哪知触手处如遭电殛,一条左臂顿时麻木,急借着竹竿弹力,翻落在画舫顶上。
只听船头有人笑道“好轻功!”白衣女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胖大藏僧,袒肩露胸,持篙立在船头,嘴上的胡须根根竖起,便似一只发了怒的刺猬。鼓掌称赞的却是一个华服公子,折扇轻摇,倒有几分气派。他左右各立一人,左边是一个着大红道袍的道士;右边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身着彩衣,又高又瘦。
白衣女见这四人装束古怪,除了那华服公子,其他三人无不神完气足,显然身怀武功。忽见华服公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当即两手一叉,大声怒斥“非礼勿视,你要不要脸?”那公子“嗤”的一笑“姑娘貌如天仙,在下情不自禁,难免多看几眼!”
白衣女生平眼界极高,寻常的男子从不在她眼里,听这公子口气轻薄,心生不悦,忽见水下人影晃动,心知梁萧到了,不觉心想“这小子来得正好,把这艘船也凿沉了!淹他们个半死。”正想着,突听胡人冷笑道“这小孩子太胡闹。”他这一开口,字正腔圆,竟是汉语。
公子目光不离白衣女脸上,嘻嘻笑道“姑娘莫怕!只管在此歇息,这小子休想凿沉在下的座船!”那红袍道人接口笑道“公子爷说得对,各位且看贫道叉鱼的功夫。”胡人咧嘴笑道“这湖里哪儿有鱼?”红袍道人往梁萧一指,笑道“那不是么?”抓起一根竹篙,“嗖”的一声,便向梁萧掷去,白衣女见那竹篙去势又准又狠,梁萧决难避开,情急间摘下玉簪,射向竹篙。“夺”的一声,玉簪以小击大,竟将竹篙撞偏了尺许,从梁萧腋下擦过,带起一溜血水。
梁萧只觉腋下火辣辣生痛,好似多了一个窟窿,惊慌慌匆忙转身,游向湖岸。红袍道人心中恼怒,但他自恃身份,一击不中,再不出手,只狠狠瞪着白衣女,冷笑道“好内力,贫道还想领教一二。”白衣女对这群人打心底厌恶,懒得理会,一挥袖,向近处画舫落去。华服公子哈哈笑道“美人儿既然来了,何不稍坐片刻!”说着丢个眼色,藏僧会意,巴掌一抡,扣向女子肩头,白衣女云袖一挥,切他手腕,藏僧自恃神功,气贯手臂,任她拂中。两人身子齐齐一震,那女郎飘退数尺,藏僧却觉一股柔劲透臂而入,半身酥软,一时提不起劲力。只听女子笑道“小惩大戒,还你一招!”一晃神,掠过数座画舫,奔向岸上。藏僧不留神吃了大亏,正想追赶,忽听华服公子冷冷说“阿滩,人多眼杂,算了。”藏僧心知主子怨怪自己办事不力,心中好不懊丧,默默退到一旁。
梁萧潜上岸去,掀起腋下衣衫,只见肌肤上一道血痕,幸好只是皮肉伤。正咕哝,忽见两个侍从绕过柳堤追来,梁萧急忙掉头,慌乱中,忽地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子刚硬,好似一口铜钟,震得梁萧头昏眼花,举目一看,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来人见他转身要逃,一把捏住他脖子,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怒道“臭小鬼!你逃得好!”梁萧气苦万分,拼命挣扎,那两个侍从赶到,一手提着裤子,大声叫道“秦总管来得好,要么又被这小畜生溜了!”秦伯符见他二人模样古怪,眉头微皱“你们这是什么阵仗?”二人相对苦笑,一名大汉恨声道“都是这小畜生弄鬼。”心头火起,伸手想打梁萧的耳光。哪知从旁伸过一只手,将他手腕格住。大汉一愣,低头说“渊少主!”
梁萧斜眼一看,秦伯符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容貌十分俊朗。梁萧被他瞧得心头一热,寻思“这人的眼神好像爸爸。”没来由胸中一酸,忍不住又看那人两眼,又想,“爸爸也不及他好看……”
那男子见他呆看自己,微笑说“是你啊?果真顽皮!”他说罢,望着湖上的沉船,皱眉道“惹出如此大事,现在不走,徒惹麻烦!”秦伯符一点头,回首瞧了远处那艘画舫,识出画舫上那名藏僧正是临安城外那人,不由双眉一挑,怒从心起。但见那画舫悠然去远,料想追之不及,又怕梁萧作怪,怒哼一声,押着他返身便走。走出几步,忽听有人大叫“秦伯伯!”一回头,一个小小人影扑过来,钻入他怀里咯咯直笑,却是那个白衣女孩。
秦伯符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怜惜地抚着那女孩头顶,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狗儿和猴儿,皱眉道“霜儿,抱着这些畜生?不嫌脏么?”那女孩笑道“不怕的!”她怀里的白痴儿见了主人,大是欢喜,吠着向梁萧身前猛挣。女孩红着脸道“还给你!”将白痴儿递给梁萧。梁萧接过,揪着它的颈皮泄愤。那女孩“啊哟”一声,忙叫“别拧它呀。”梁萧心里有气,冷笑道“它又不是你老子,我怎么折腾关你屁事!”那中年男子闻声一愕,秦伯符怒不可遏,提起梁萧,在他屁股上狠揍两记。梁萧破口大骂,骂了两句,又望着那女孩怀里的金丝猴,发狠道“他妈的,猴儿也是我的。”
女孩见他咬牙切齿,骇得倒退一步,生怕他来抢夺,双手把猴儿抱得更紧。秦伯符怒道“臭小鬼!你还装狠?”又给梁萧一个暴栗,反手将狗儿也夺了过来,一并交给女孩。女孩轻轻抱着,抚平白痴儿灰黑的颈皮。白痴儿眯缝着一双狗眼,似乎很是受用。梁萧见这模样,气得流下泪来,大声嚷嚷“臭狗儿,叛徒,没义气……”
一行人回到天机别府,老丁头已经解了穴,握拳怒视梁萧。梁萧心知不免一顿好打,索性抹干眼泪,昂首挺胸,心里打定主意“打死我也不低头的。”老丁头见他神态倨傲,越发气恼,咽了口唾沫,恨恨道“渊少主,请下令,让属下揍他一顿!”
那中年男子摇手笑道“罢了,您都这把年纪,何必和顽童一般见识!”话没说完,就听女子声音“要揍!揍死才好。”白衣女带着随从自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拽过梁萧,但又慌忙甩开,望着手上的油腻,皱眉道“小畜生,脏死了!”&nbp;梁萧微微冷笑,白衣女瞧他惫懒神气,越发气恼“小畜生,讨打么?”
梁萧不肯示弱,顶嘴道“贼婆娘!你才讨打!”白衣女脸色大变,玉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了下来,瞪着梁萧说“如果不是看在哥哥份上……哼……以后你不许叫我……嗯……贼什么的,否则我打烂你的嘴!”梁萧道“你先骂我的!”白衣女脸一寒,正要喝骂,忽听身边的女孩道“是呀!姑姑先骂人的!”
白衣女瞪了她一眼,道“好啊,晓霜你竟帮外人!”说着双颊泛红,轻哼道,“谁叫他在湖边乱、乱……”想到梁萧的种种顽皮行径,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弯了腰。梁萧见她忽怒忽喜,大觉不解,扁着嘴咕哝“笑什么,本来就是你先骂人!”白衣女缓过气来,笑道:“好啦好啦,算我不对!我给你陪不是好么。不过,你也不许骂我贼、贼那个,我可有名儿,叫作花慕容,你姓甚名谁,你告诉我,我便不叫你小畜生了!”她口恶心软,喜怒来去颇快。梁萧瞧她落了低,心想“那道士拿竹篙刺我,也亏她相救。”他又望了望中年男子,“他不让人打我耳光,也不让老头子揍我,哼,也罢,暂且饶过他们!”想到这里,老实说“我叫梁萧!”
花慕容道“梁萧!这名字挺奇怪!”梁萧怒道“不喜欢叫就算了!谁稀罕你叫我名字!”众人不禁莞尔,秦伯符乍见小女孩似欲说话,又怯怯地不敢开口,便道“晓霜,你有话说么?”
女孩小脸通红,低声说“我……我也能和梁萧说名字么?”梁萧瞪着她,心里大惑不解“你说名字干吗?老子又不爱听。”却听秦伯符笑道“自然可以。”女孩鼓足勇气,向梁萧道“我叫花晓霜,你……你叫我晓霜便好。”那中年男子摸了摸她的头,冲梁萧笑道“在下花清渊……”梁萧哼了一声,梗起脖子,头上又挨了秦伯符一记。梁萧旋身与他扭打,却被死死按住,秦伯符黑着脸大喝“臭小鬼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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