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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行德与李蕤正谈笑间,忽然听郑相堂外传来一声惊呼,“行凶杀人啦!”郑相堂内,还在议论辩驳的五府官吏不由得相顾愕然,还未回过神来。又传来数声“有刺客!”“快来人!”这些人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刺客公然在郑相堂外行凶,仿佛一滴水滴进了油锅一般,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震惊、错愕与愤怒交织的神情,群情激奋,近半的人都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朝着殿外奔去。紧接着“追刺客!”“抓住他们!”“骑马的人快追!”的声音此起彼伏。殿外传来一阵又一阵马蹄的响声。
赵行德和李蕤脸色均是一变,随着人流往堂外涌去。赵行德右手握着腰间佩剑剑柄,左手小心的护着身后的李蕤。刚到殿堂门,他便见百步之外的雪地里倒伏着二人,似乎穿着儒袍,身形隐约熟悉。遇害者鲜血在浸透白雪地里,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赵行德的心头,当即快步朝着那方走去。
校尉康德明站在遇害者身前,高声喊道:“军士何在!”已经拔出兵刃的军士纷纷聚集在他的身边。在尸体周围围成一个圈子,不使旁人再上前。一则防范凶嫌的同伙,二则保护凶案的现场。不远处,十数人各持兵刃坐在马上,领头之人正俯下身子,向目睹凶犯的人打听朝凶手遁逃的方向,随即催动战马,飞快地追去。
来到近前,便见遇害倒地的果然是刚刚告辞而去的两名东人社的士子,赵行德脸色更沉,李蕤则脸色大变,颤声道:“王兄,吴兄!”只见王钟已经伏在地上不动。吴越尚有余息,一名军士正蹲着将他扶住,一手按在他伤口上方的动脉上,但鲜血不断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吴越的脸也渐渐变得惨白,呼气仿佛破风箱一样。李蕤当即欲抢上前去探视,却被周围已经站着的数名军士拦住。
康德明脸色铁青,大喝道:“等闲人等不得靠近!”军士们抽出佩剑,让人群离尸体五步之外。周围聚集的人自觉站在外圈,有的猜测遇害者和凶手的身份,有的咬牙切齿地咒骂。学士府乃是神圣庄严之地,就连驻扎在学士府旁保护的一营虎翼军,未得大学士准许也不能擅自入内。这刺客胆敢在此行凶,还在学士府中最为重要的郑相堂门口杀人,简直是对全体夏国士人最大的羞辱。
见李蕤被拦在外面,赵行德走过去,递上腰牌,沉声道:“末将承影营赵德。这位乃李蕤学士,是被害者的朋友。康校尉,可否让我们上前?”康德明用警惕地上下他,回想起来,似乎确实见到李蕤赵德和这两名遇害者站在一起。便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吧,”又提醒道,“仵作勘验前,不得翻动那具尸体。”
赵行德当即和带李蕤走上前去。但见王钟被射中面门和咽喉,当即毙命。吴越则被射中胸口,面门已经青黑,双目圆睁,气息却已微弱。李蕤蹲下在他身边,焦急地低声道:“吴兄,吴兄!”赵行德仔细看吴越伤口,一支短弩矢深深没入左肺,他不禁暗叹了一声,这已是不能救的致命伤,弩箭若是当场拔出,只怕立时便毙命。而新流出来的血呈黑色,更让赵行德心中一沉:“这是毒弩,好狠的手段。”凶手唯恐射偏,必要人性命,便在弩矢上涂了剧毒之物。他看了看那一知扶着吴越的军士,对方也是报以无能为力的目光。
他见吴越尚有些意识,低声道:“吴兄,你可知道是谁下毒手吗?”康德明听赵行德问话,也走了过来。吴越脸色茫然,气息微弱道:“不知。”康德明脸现失望之色,赵行德亦微微叹息,又道:“吴兄,可还有什么未尽之心愿?”吴越眼珠动了动,看着李蕤,又看着康德明,他喉间只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李蕤隐隐听到一个“咯”音,心念微动,沉声道:“是关中工徒之事么?”吴越微微闭上眼睛,旋又睁开,脸上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未几,他又剧烈地打起寒战来,牙关格格作响,再也说不出话。
这时人群外传来马蹄声向,赵行德抬头一看,是两百余骑虎翼军赶来,领头的虎翼军校尉问明凶手去向后,当即带着百余骑追了出去,而留下五十余人在凶案的现场维持,等待敦煌府令的仵作衙役前来。成建制的虎翼军赶到后,先前维持秩序的军士便纷纷散去。唯赵行德和李蕤二人则还在两名遇害者身边。
李蕤见吴越眼神已经涣散,握着他的手,低声急呼道:“吴兄,吴兄。”吴越鼻息渐渐弱不可闻,身体也渐渐冰冷,眼睛却仍然圆睁着。赵行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凶手定会被绳之以法,吴兄好走。”替他合上了双眼。这时衙役和仵作已经赶到,将尸体抬上殓车,运回敦煌令衙门。赵行德这才和李蕤一同离去。天上阳光明亮的刺眼,二人的心情却像是乌云般阴沉。
二人行至一道路分叉处,又一队百余人虎翼骑兵经过赵行德和李蕤身边,沿着官道向北疾驰而去,在虎翼军骑兵身后,还有零散的别军军士骑马跟着,刀剑弓矢挂在马鞍后面。这是居住在附近的军士的了消息,立刻备马加入搜寻刺客。因为事发仓促,大多数人都是居家的袍服外罩简单的皮甲,再披上一件御寒过夜的羊皮大氅。
赵行德和李蕤避在道旁,望着骑兵疾驰而去的背影,赵行德也不禁加快了脚步。敦煌所在的河西走廊地形封闭,平原地带无处藏身,凶犯朝着北方逃遁,向来是想逃入北方马鬃山。要想将之绳之以法,最好在其翻过山岭,潜逃大漠之前,追上凶嫌。同时封锁马鬃山的各个山口,甚至发动大漠北面的骑兵和荫户牧场加以堵截。
“适才仵作说,刺客用的弩矢是洛阳工坊制造的军器,”李蕤边走边道,“大约是关东的仇家。”
“居然万里迢迢到敦煌来杀人,不可思议。”赵行德摇头道。应该不会是朝中的政敌。理社声势更大,社首陈东在福建路尚且能存身。这东人社在奸党眼中只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实在是够不上要动用刺客。
李蕤亦道:“我看分明是凶手蓄意栽赃嫁祸。”二人说话间。有一骑从对面驰来,见到赵行德便大声喊道:“赵军使,大将军府有令,我营集合在西都驻屯的兄弟,协助追拿学士府行刺的凶嫌。适才刺客是朝北方逃去了吗?”赵行德抬头一看,正是他麾下军士刘政,点头高声道:“好,我亦即刻备马前来。”
刘政在马上向赵行德行了个军礼,口中大声吆喝,猛夹马腹,催马向北而去。他还要通知其它几位在附近家中休整的承影营军士。
军令如山,赵行德当即和李蕤告辞,匆匆赶回家中,李若雪早得了刘政的通知,矗立在院中等候。赵行德铠甲、弓箭和粮食水囊、大氅都整理好了,放置在马鞍旁边。赵行德脸色故作轻松,微微一笑,轻轻将若雪搂在怀中,宽慰道:“几个藏在暗中的小丑而已,大将军府发动了天罗地网,定让他展翅难逃。”
他说的轻松,其实数千大军撒开了,每一小队军士不过数骑,十数骑而已,若是突然遭遇道那几个刺客,对方胆敢在敦煌学士府行刺,自是悍不畏死,又有毒弩,困兽犹斗,还是颇为凶险。
李若雪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担忧,低声道:“多多保重。”强忍住不舍,放开赵行德,目送他上马驰出门外,方才回到寝室中,跪在观音像前闭目为他祈求平安。
这桩学士府中的血案,直令五府震动。皇帝陈宣亦龙颜大怒,亲自下旨,命龙牙军调了两营军士缉拿凶嫌,半个时辰后,龙牙、虎翼、承影军共出动了数千军士,骑兵拉开一张大网,向北缓缓搜索,另军使飞骑通知马鬃山山口北面的烽燧、营队和荫户牧场,严密注意一切可疑人等。西北的玉门关、阳关,东南的萧关,都封闭了起来。
这场事关朝廷威信的大搜索从日至夜,先遣的虎翼军不断发现逃窜凶嫌经过的痕迹,军情司和敦煌府衙门所驯养的猎犬也跟踪着凶嫌战马的味道。到了晚上,数千军士打起了火把,在旷野中不断寻找搜寻,终于在次日黎明时分,将三名凶嫌围困在马鬃山的一处山坳里,但这三名亡命之徒,居然在绝望之下,用毒弩自尽了。
摆出的偌大阵势,却只带回三具尸体。不用说凶嫌身后必有主使,查证起来却是耗费时日。一日夜的奔波劳碌,归程的骑兵都有些无精打采。一座小楼的窗后,一个身形侧立阴影中,一双冷冷地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拍死了两只嗡嗡乱叫的苍蝇,还看了好热闹一场大戏。这两万贯,花的值。”邱大官人转动着食指上的碧玉戒指,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他的手保养得很好,粗大的骨节都陷在肥厚的筋肉中。
“掌柜的,这次会不会闹得太大,有些行险了?”站在他身后的罗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邱大官人最心腹的掌柜。在宋国的时候,无论是贩卖人口、私盐,还是安排人手砸对头的店铺,和山匪勾结杀人掠货捣乱,邱大瑞都放心的让他去做。有时邱大瑞无暇分身,价值十万贯以上的黄金,也放心让罗掌柜经手结交官府。这番把生意做到了关中,邱大瑞也把他带在身边。这一回,对付这群同样来自关东的士子捣乱,罗掌柜却觉得邱大官人做的不太稳妥。
“行险?”邱大瑞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缕寒光,缓缓道,“我若容他们进了丞相府,才叫行险。”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忤逆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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