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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晏依然没说话。“你喜欢哲勒,我看出来了。”若娜终于璨然笑了,口气胸有成竹,“你看他的眼神,不是武士看主君的眼神,是看情人的那种目光。”“你喜欢他,我没看错。”她笃定地又重复一遍。少女莫测的笑在灰尘浮游的仓库中显得有些朦胧,就连手中的的锦缎都似蒙了一层光雾迷离。对方这样乍然道破宋明晏心中最不可说之事,宋明晏本以为自己会惊得不知所措,可当他开口时,却是连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平静:“阏氏,您这样说图戎的汗王,您的夫君,是对他的折辱。”“折辱?你只害怕折辱了他,却不怕折辱你自己吗?我远在末羯的舅舅手下就养了不少小男孩,他们可没阿明你长得好看,”若娜说道,“当然,也不像你有这么好的身手,能杀了摩雷和哲容。”若娜目光尖锐,她往前两步,逼视宋明晏的眼睛:“阿明武士,你已经是草原上编成歌谣传颂的英雄了,脑子里想的却是怎样像女人一样躺在你的汗王身下吗?”话中的恶意如刀,冰凉地划过宋明晏的咽喉。然而她面前的金帐武士没有如她所想地错开视线。青年瞳孔是沉寂无波的乌檀色,若娜与他对视良久,终究没能从里面读出半分情绪。她听见他郑重其事地答道:“阏氏眼神很好,但不代表看的真。”“你想说我看错了?”“是。”若娜第一次皱起了眉,半晌她撇撇嘴:“……好吧,就当我看错了一回,错怪了你。你不会生气吧?”“怎么会?阏氏少女心性,和我开玩笑的。”若娜把布料收在臂间,嘴唇微动,却没再出声,转身往门外走去,刚出帐门几步后又折返回门口,对宋明晏说道:“你现在要去小南坡瞧瞧,没准会有意外收获。”宋明晏站在库房中,他抿着嘴,良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他看向自己握着笔的手,掌心既没有紧张得出了半点虚汗,指尖也没有慌张得有分毫颤抖。若娜怎么会看得出来,被薄薄一层皮肤所掩盖下,他的那些汹涌而罪恶的欲望。他想对哲勒做的,是比她所想的那些更要过分百倍,露骨百倍的事。小南坡。哲勒是独自过来的,而喊他过来的人早已在此等候,他披着斗篷,袍脚还有商队的标记。“我以为你不会过来。”那人露出笑容。“我已经来了。”“算来自从我送我妹妹若娜来图戎之后,我们已经有四年没面对面说过话了。”那人摘下风帽,赫然是末羯汗王的脸,“哲勒,好久不见。”哲勒收起缰绳插在腰间,看着对方:“好久不见……墨桑。”“若娜还好吗?”哲勒看他一眼:“你是找不到话可以做开场白了么。”“算是吧。”墨桑嗤笑一声,坐了下来。小南坡草木丰沛,席地而坐时几乎可以将人淹没,一片浅绿中他一身黑衣便愈发显眼,“那换个开场白,不知道图戎新王是否满意我送来的贺礼?”“很贵重,多谢你破费。”“用金子就能买来的东西,没必要道谢。”墨桑随手折了一枝草叶,“汗王的名头没什么,我该恭喜你拿到了突狼骑,这才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哲勒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腰侧的黑漆令牌,没有回应墨桑的话。“哲容是你杀的?”墨桑顺口问道,“他漂到了孔雀河,我帮你埋了。”“不是我。”“那就是你养的那只小羊了,”墨桑颔首,“我看过哲容的伤口,跟你砍出来的没有半分区别。哲勒,你不该做汗王,该去做个教人读书的先生。”哲勒无视了墨桑话外之意,径直道:“从你今天跟着蓬莱客进入王畿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你,你费这么多功夫又是乔装又是递字就为了跟我在小南坡闲聊?”“哈,我曾听过草原上的姑娘们抱怨,说图戎的哲勒世子样样都好,就只有这性格是北漠中最无趣的,真是不假。你要会说两句软和情话,唱点游歌小调,现在你的汗王金帐里该排满了私生子了。”墨桑耸耸肩,才转入了正题,“有两件事,我觉得当面跟你说说比使者们来递话要方便利落。”哲勒等着他的下文。“宋泽仪快败了。”哲勒听见这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败不败,都跟图戎没有关系。”墨桑讶异:“哦?这位东州皇帝送来的公主不是还在你们阏氏金帐中吗?我听说可是玄朝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父亲死了,她就是你的女人了。”“北漠有这个惯例,不代表我要遵循这个惯例。”“那我该替若娜谢谢你的专一了。”墨桑颇富深意地笑。哲勒不欲多谈这个话题,直接道:“你说第二件事吧。”“我儿子六月初十要满周岁,我想请你去末羯喝一杯酒,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好歹你也算是他的姑父。”话音刚落,哲勒的视线顿时锁在了墨桑脸上。眼前男人与若娜虽是兄妹,长得却一点都不像,墨桑没有若娜如猫的杏眼,若娜也没有墨桑锋利的唇角。被哲勒这样端详,对方只是朝他笑笑,仿佛刚刚那个提议是一位好客的普通牧民在随口邀请着自己的朋友。墨桑见哲勒半天不回话,于是笑意更深:“你在害怕么,图戎第一武士。”“行了,你也不用激将我,我会去。”哲勒冷冷答道,“但不会带你的妹妹一同前往。”“嗯也行,只有一点遗憾若娜不能回家见见她的母亲罢了。不过也无所谓,”墨桑把手中的草叶丢在地上,搓了搓指尖黏上的浅绿汁液,站了起来,“图戎汗王肯来,吾末羯部众倍感荣幸——我们是有血缘姻亲的兄弟部族,你的母亲也是末羯的朵丽,本就应该多走动。”“如果你还记得两部是兄弟,那就让末羯的马贼们收敛一点。”哲勒警告,“口头上的兄弟,我宁可不要。”“穆泰里没有告诉过你这么一句话吗?汗王是狮子,马贼们是苍蝇,狮子不会稀罕苍蝇的那点肉,苍蝇也不会臣服在狮子的爪牙下。”哲勒被墨桑的这句诡辩罕见地勾起了怒意,他声音更沉,“墨桑,你应该知道,我容忍你,不是因为你把你妹妹嫁了过来,而是——”“是因为你希望末羯的男人抱着图戎的婆娘睡觉?还是颠倒过来?白狼要能说出这话,你的先祖都要为你蒙羞。所以我刚刚才说,你适合去当个教书先生。”墨桑讥诮着打断了哲勒的话,他忽然翘起嘴角,“……你倒不如说是因为当年我救过一回你的命。”对方突然提起旧事,哲勒用力抿起嘴,半天才迸出一句:“不错,你十年前是救过我一次,但从此之后想要我命的时候更不计其数。”墨桑不置可否,他朝哲勒张开双手:“哲勒,我从没朝你亮过刀子。”是的,墨桑从未对哲勒拔刀相向,两部之间面上的和平永远做了十成十,哪怕是数日前哲容反叛,那也不干末羯的事。眼前的黑衣男人永远都是在暗处吐着毒信,无声地对哲勒张开獠牙,只要有一个疏忽,他的咽喉就会被猛兽的利齿洞穿。长久的缄默横贯在两人之间,就连南风在荒山叶尖的低语都清晰可闻。哲勒不再开口,墨桑还打算跟他说点什么,他狭长的眼睛忽然微眯,视线凝固在了小南坡的尽头:“啊……有一只小猎犬来寻他的主人了。”哲勒回头望去,只见宋明晏身上浅色的春裳被风吹得鼓胀,从远方草海中策马分浪向他而来。“既然有不速之客,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墨桑牵过自己的马,翻身骑上,“六月初十,我会为你准备最好的美酒。”哲勒点一点头,黑衣男人朝他一笑,在宋明晏到来之前拨转马头离去。40“你怎么会找过来?”“若娜说在小南坡会有意外收获,我没想会见到你。”宋明晏直言道,他转头,看到了一射之外的黑色背影,他只在哲勒大婚那日见过一次墨桑,现在当然认不出来,“那位是……”“末羯汗王。”宋明晏诧异地望向哲勒,他的主君也没遮掩,将方才与墨桑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果不其然看见宋明晏皱起眉:“您真的要去末羯吗?”“我以为你会关心先宋泽仪那件事。”宋明晏不由怔住一瞬,才小声答道:“那个……对我不重要了。”“不重要……”哲勒咀嚼着这个词,“……我记得当年在姜州你还求我向蓬莱客打听东边的消息。”“那时候我是庶民宋明晏,现在不是。”哲勒忽然笑了。他很少会有嘴角向上的时候,此刻凌厉的五官亦柔和下来,不再是如刀锋般的俊美神祗,他认真地看着宋明晏的眼睛:“对了,你姐姐跟你说过没有。”“什么?”“在你卧床养伤的时候,我找过一回她。”“找她是……”宋明晏没有说下去,青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潮红,北漠的一些风俗,他不是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些。”哲勒摇摇头,知道宋明晏想到了什么,“你姐姐就算是一株菟子丝,但总也有不依附他人的时候。我不会续娶她,她又没有我父亲的子嗣,不能在图戎继续呆下去,所以我答应她,等今年转到南边的夏场后,我会送她回东州。她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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