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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眉头一皱,望了西厢一眼,又沉吟了片刻,便道,&ldo;贸然出去寻找,掀热闹,虽不算什么,但孔雀本人可能就不大好意思了。我看,她也许是在别地儿耽搁住了,也许一会就回来‐‐这样吧,就说我的话,院门先别关,虚锁着,等过了三更,人要还没回来,就再告诉我,发散人手到各处去寻找一番。&rdo;
绿松自然并无二话,退出去依言照办,权仲白手按医案,倒是泛起一点沉思:从来都不出门的人,这会宜春票号的人来聚会,清蕙又才刚把票号增股的事告诉了长辈们,她就要出门去闲逛了‐‐
不过,也就是稍微这么一想而已,孔雀根正苗红,一家人包括夫婿,都是二房心腹,平日里虽有些小脾气、小计较,但忠心却也无可置疑。权仲白也并未往心里去,自己做了一套功课,绿松就又来回报了。&ldo;是出去散心,走在桥边,贪看水中月色,脚一滑就落水了。上岸后躲了一会,待身上稍干了才敢回来的。孔雀不懂事,让少爷担心了。&rdo;
权仲白何曾会放在心上?他和气地道,&ldo;现在天气冷了,落水后被风一吹,可不是玩的,你让她快洗个热水澡,然后过来见我。我把把脉,给她开个祛寒方子吃。&rdo;
过了一会,孔雀果然还湿着头发就过来了。她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上也隐约带着热气,但肩膀轻轻颤抖,面色带了青白,俨然是一副受惊、受寒不轻的样子,权仲白见了,不禁就笑道,&ldo;这就有点不太小心了吧,万一病了耽误婚期,甘糙的盼望落了空,你要遭他的埋怨呢。&rdo;
权仲白和已定亲的丫头们相处,不太那样拘谨,偶然也会以自己的小厮们来打趣打趣丫头,提到未婚夫,孔雀从来都是又羞涩又着急的,尤其她、石英、绿松的婚事都在下个月办,这时候要病起来,那可别提多麻烦了。可今晚,孔雀就好像没听到权仲白的说话一般,一边发抖,一边扭头又看了西厢一眼,她低声道,&ldo;少爷,姑娘还没和乔家人谈完?&rdo;
权仲白心头就是一动:这出去走走而已,就算落了水,那也是小事。清蕙在那边屋里,谈的可是大事,孔雀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她急于要见主子,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在的……
&ldo;还没谈完呢。&rdo;他不动声色地道,&ldo;怎么,你寻她有事?&rdo;
孔雀慌忙摇了摇手,&ldo;没、没事!我就是白问问‐‐&rdo;
她转着眼珠子,显然在寻找借口,&ldo;我……我怕姑娘知道我闯了祸,要数落我呢!&rdo;
这么拙劣的理由,权仲白要是会信,那也就不是出入宫闱,惯于处理多种复杂关系的权神医了。他眉头一皱,静静望着孔雀,并不说话,孔雀便被他望得如坐针毡,连坐都坐不稳了,扭来扭去的,好似一只毛虫,过了一会,便要起来告辞,&ldo;天色晚了,我、我得去歇息,少爷您也早点休息吧。&rdo;
她是见到了什么事,连他都不肯告诉呢。又或者,即使是一般消息,没有经过清蕙的耳朵,她也万万不敢先告诉他……焦清蕙不说别的本事,只说轻描淡写间,便把她手下这大小几十个丫头拿捏得忠心不二的御人之术,就真够人佩服的了。权仲白也不欲和孔雀为难,他收了责难的态度,温和地道,&ldo;还是先坐下,扶脉开个方子吧。有些药这里有的,立刻就抓出来熬着吃了,不然,这里不如冲粹园暖和,真是要得病的。&rdo;
便给孔雀开了方子,孔雀伏在地上,给他磕过头,倒也是真感激,&ldo;少爷妙手仁心,怜惜我们底下人。&rdo;
自然跟着就退出去了,权仲白隔着窗子望了望对门‐‐那边西厢里的谈话声,半点都没有停过,清蕙对于这个小小的插曲,还是一无所知。
他不想仗着主子身份,威逼孔雀,那就只能绕绕弯,从清蕙这里问了。但清蕙当晚和票号几人商议到了三更后,回来还要洗澡洗头,把头发里的烟味给洗了。折腾一会,都快四更了,她直接就上床安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惯常时辰起来,都有点没精神‐‐根本就无暇和孔雀说话,权仲白就是再好奇,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等着、忍着,他特地没出内院,起来洗漱过了,吃了早饭,便到东翼自己的书房里去,搬了几本书册出来,慢慢地整理温习。
可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也没用,才是一炷香工夫,桂皮进来了:皇上急招他入宫有事。
这时候入宫,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孙侯的事了。权仲白回里屋换衣服时,清蕙特别站在一边,两人目光相触,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凝重:这个孙侯,还真是说一不二,居然真就只用了两天的时间来铺垫,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风暴……
&ldo;这次进去,小心点说话。&rdo;清蕙难得地开口啰嗦叮嘱。&ldo;这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事,家里人都要受牵连……&rdo;
&ldo;这你放心,我一直都是很惜命的。&rdo;权仲白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本待就要抽身离去,可清蕙却并不放过他,她整个人依靠过来,环抱着权仲白,静了一刻,才抬头笑道,&ldo;去吧!&rdo;
现在真是有妻有子,行险时心里的压力,要比从前大了好多。权仲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担心置之度外,从容冲清蕙一笑,见她果然稍解忧色,也顾不得再操心孔雀的事了。便收整形容,出了国公府,直往紫禁城过去。
是皇上有请,那自然有太监在国公府外等候引导,这么简单的活计,今日却是李太监在做,他一路神色肃穆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只等两人进了内宫,四周原本陪侍宫人,都慢慢地散去了,这才细声细气地从嘴fèng里给权仲白漏口风,&ldo;您可得小心点儿,这些年来,奴婢从未见皇上脸色有那样难看。孙侯在外头见的他,却被他直接带到了坤宁宫里,连太子也是不让上课,立刻就带进来了……&rdo;
正说着,前头有几个宫人向前迎来,李太监嘴皮子一闭,又若无其事,一路急行,只管领路了……
皇上摆驾坤宁宫,连孙侯都给带来了,这自然是件盛事,坤宁宫也是严阵以待,里里外外都站着宫人,不比平日里燕居随意。就连皇后,都是盛装打扮,穿了常礼服和皇上并坐堂上,太子、孙侯各自在左右下首坐着,几人都是神色肃穆,一语不发,只盯着刚走进房间的权仲白,使他本能地感到一阵不适。他左右稍一打量,便给皇上行礼,皇上谕免叫起,却又不再说话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权仲白,过了好半晌,才道,&ldo;子殷,你素来给东宫把脉,都不曾给我报病……久而久之,我也就疏忽了不再询问。&rdo;
他顿了顿,&ldo;今日,你给我说说他的脉象吧。&rdo;
&ldo;并无特别可说之处。&rdo;权仲白缓缓道,&ldo;前些年那场折腾,元气消耗不轻,又从您这里继承了天家的老毛病,这些年一直在将养,但元气还是有些虚弱。别的,就并没有什么了。&rdo;
皇上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也有点迁怒的意思,&ldo;还说是神医呢……&rdo;
他瞪了东宫一眼,喝道,&ldo;你自己和权先生说!你还有什么症状!&rdo;
东宫虽已有十多岁了,但在父亲龙威之下,依然是小脸煞白,他求助一般地看了舅舅一眼,见孙侯神色端凝,缓缓冲他点头,便有几分无助地道,&ldo;我……我也许是年纪还小,这些年来,为将养元气,丝毫不敢动□之念。如今到了破身的年纪,反而、反而十次里,只能有五次阳足而举……&rdo;
要从自己正在走的这条通天大道上撤出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太子和废太子,不过一字之差,但待遇可是天壤之别。一个太子,年纪还小,可能根本看不到自己将来的危险,还有一个皇后,精神这么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病情……权仲白瞄了皇后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却还从容望着太子,似乎神智相当清楚,再看不到那隐隐的混乱。心里也不禁很佩服孙侯:这才两天光景,就把这对麻烦母子给收拾成如今这样,真是见手腕、见工夫……若要往大了说,由他牵线木偶一般摆布的,可不还有自己和皇上两人么?
&ldo;这‐‐&rdo;他神色一动,&ldo;我给东宫再请个脉吧?&rdo;
皇上一直狐疑地瞅着他瞧,此时神色稍霁,语气却还是不大好。&ldo;脉,不必请了,子殷你就告诉我,以他从前脉象来说,这阳气不足的事,到底是真还是假!&rdo;
权仲白略作犹豫,才徐徐道,&ldo;从前我也和您说过了,童子肾精亏损,事不在小,当然会有这阳气不足的风险在。只能说经过多年调养,元气可以培育回来几分,事发到现在不过三四年光景,太子的元气没有培育回来,这阳举有困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rdo;
皇上也看了皇后一眼,沉吟了片刻,才自嘲地一笑,&ldo;我说,皇后这些年来担忧畏惧,失眠已成常症,究竟是在思虑些什么东西!知子莫若母,这件大事,你能死死瞒到定国侯回来,也不容易!&rdo;
有时候,一个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聪明反把聪明误,给一点蛛丝马迹,他自己就已经推演出了一条很完整的思路。十分工夫,他倒是帮着孙侯做了九分。这余下的一分,就得看皇后能不能配合了。
一屋子人的眼神,顿时都落到了皇后身上,皇上是愤懑,太子是茫然,孙侯的情绪却要更加复杂,非是言语能够形容。皇后抬起眼来,眼神轮番在几人身上扫过,俱是木无表情,最后落到权仲白身上,才是微微有所触动,勉强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权仲白忽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同情,他想到十几年前,他头回给太子妃请脉时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孙氏,那时候的孙氏还很年轻、很美丽,在她身上,还隐约可以看见在重重礼教下头的青春活力。她对未来,终究还是有些憧憬在的,和眼前这个有气的死人比,那时候,她要幸福得多了。
&ldo;没有福分,就是没有福分。&rdo;她翕动嘴唇,声音微弱却清晰,&ldo;这个宫里,除了权先生以外,没有谁把我还当个人来看。我却把这事瞒着权先生最久……是,东宫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权先生次次进宫扶脉,我都很担心您瞧出端倪。瞒了您这些年,对不住了。&rdo;
她竟站起身来,对权仲白微微福身行礼,权仲白忙退往一边。皇后也并不介意,她徐徐下跪,对着皇上轻轻一笑,低声道,&ldo;统率后宫、母仪天下,这是多大的尊荣,也是多大的担子,我没有福分,担不起来。辜负了先帝、皇上的期待,从此后亦不敢窃居后位,更不愿再见皇上天颜,我实在已经无颜相见,还请皇上赐我一根白绫,一碗毒药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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