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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眠是个小孩,脑子都不一定会转过弯来。生养他长大的父亲母亲都不是什么曲奸耍滑的人,于是被培养出来的这个孩子也很直愣愣的。叶勒有时候同谢眠说话,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康宝帝姬一手带大的孩子。在谢眠的眼里,那些善恶都太过幼稚,被疼爱呵护他的母亲装点的一点也不叫人害怕。
即使崔晗被寒江流囚禁的时候,他也没有受过更多的苛待。
可他被从死去的骆驼腹下,被人硬生生拽出来的时候,第一次直面了这些西域人的野蛮和可怖。
他是清醒的,因为被母亲和骆驼保护的原因,这个孩子在强烈的沙暴之中只短暂的昏迷了一会就醒了过来,沙子顺着他的衣领往里面窜,谢眠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弄,可是风沙太大了,大到他不敢睁开眼睛,也不能张嘴说话。
他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和母亲多说两句话。
后来的很多年,那么多事情发生,谢眠成长为比他父亲还要高大勇猛的斗士,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因为梦到那天没有和母亲说上一句话而惊醒。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有像巨人一样的西域人,像熊一样的身子遮住了露出来的太阳光,将他的母亲从跟前拽开。母亲昏迷不醒,谢眠想喊她,伸出手拼命的拉她,最终只拽住短短的一节衣袖。幼儿蜉蝣之力,怎么能撼动大树。
谢眠眼睁睁看着崔晗的衣袖被扛着她的人拽回来,他捏到双手发红,每一根指节都在发力。
可他没有握住。
谢眠痛苦的挣扎,他有种奇奇怪怪的预感藏在心里面,就好像有个人告诉他如果这次不抓住母亲,从此就会失去什么一样。他于是更加用力的挣扎,直到被抓住他的西域男人打昏了过去。谢眠醒来,又被迫睡去,醒来,睡去,他开始慢慢出现幻觉。
一开始是觉得谢康会来救他们,于是床边就坐着一个正值当年的谢康,是那个还没有踏上归西路,带着他和母亲看烟花的谢康,父亲用温柔的手摸了摸谢眠的头,告诉他:“裹儿,你该长大了。”
谢眠是个痦生子,这件事很少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谢康给他起名叫裹儿,是个女儿似的小名,想让瘦弱不堪的孩子逃过老天爷无情的选择,活下来。但是他还没有等到谢眠长大成人,告诉他那些真相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谢眠除却会看见父亲,有时候也会看见叶勒,再偶尔的一两次,他也会以为有个寒江流坐在他床前。实际上那也不算是寒江流,对于谢眠来说,那个有着卷曲金发的猎装少年,是母亲压在书房里面不知名角落里面一幅小像上面的存在。
那个男孩好像还没有到及冠的年纪,有着微卷的金发,穿着一身冷清如弯月的月白猎装,仿佛天上遥不可及的一枚星子。他长着一张比西吴女子还要好看的脸蛋,冲着画面举起漂亮的弯弓,两指搭在弓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提箭放弦射中来人。
这个少年也背着弓箭来到谢眠的床边,谢眠几天没有进食,几乎要失去说话的力气,他伸出手虚无的去抓对方的衣角,小声呢喃道:“救救我母亲......救救她。”
那个少年便露出极痛苦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你让我救她,我救她了吗?我没有救她吗?”
谢眠似是而非的连环梦就这样一连做了许多天,直到他醒来看到寒江流的那天。他再一次扑上去求对方救崔晗,这一次终于抓到了对方真实触感的衣角。
叶勒告诉谢眠,他是因为被大月氏的人灌了一种香料泡出来的水,所以才会梦到这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但全部都是假的,没有一点是真的。
谢眠本来想要反驳他的,他清楚记得谢康的手是怎么摸他的头的。但是再怎么天真的孩子也明白生死是什么概念,谢康是真正的死去了,他和崔晗呆在谢康的墓前,清清楚楚认识到这一点。于是谢眠失去了反驳叶勒的那股气,他垂下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抬头。
谢眠问道:“你知道我母亲在什么地方吗?”
——
崔晗在后花园的湖边撒完了最后一点鱼食。
她看着水里争先抢食的中原金鱼,突然有种自己也是这池中之鱼的悲凉感觉。大月氏和夜秦并不相同,比起夜秦,他更靠近西域腹地,所以习俗上更加像西域人。西域多是无数个帝国联系在一起,大月氏虽然没有称帝国,但许多东西上面还是按照帝国的习惯。
于是他们的建筑与装饰都是这样。
唯一的异常之处可能就是这片后花园。崔晗是前两天才发现的,她呆在房间里面想谢眠的事情,往外头看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西域打扮的小女仆摔倒在地上,科折骨并没有对她的行动有什么限制,崔晗看到这个小女仆,不知道怎么联想到谢眠,于是就走出门去扶了小孩一把,还把她双手端着的水果盘子捡了起来。
圆鼓鼓的橙子滚到她的脚尖,那小女仆伸手去拿,露出来圆鼓鼓的脸庞。
她叫阿仆。
她告诉崔晗,这里有一片很漂亮的后花园,后花园里面有一汪人工挖成引水过来的水池,养了许多只有在中原才能找到的金鱼。那些金鱼看起来可好看了,就像是梦里面才会有的样子。
阿仆说话有点呆呆的,但因为年纪,崔晗倒是觉得她说话还有点可爱。
她实在是太想谢眠了。
于是崔晗就跟着阿仆去看了她口中非常好看的金鱼。那些金鱼倒是真的很好看,像是之前没有的品种,而且阿仆怀里面还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鱼食,于是她分了一点给崔晗,两个人一起喂了会鱼。
崔晗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中原的布设?”
她的西域话还是很生疏。
但是阿仆的西域话也很生疏,因为年纪小又呆呆的,她说话也是一个音一个音往外溢。
阿仆说:“这里从前住了一个中原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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