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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春节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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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的发现让关山兴奋不已，他和大伯母说了一声，蹑手蹑脚地回家了。连上网查了一下，按照张博说的方向，果然发现有几个函数可能会导致分析结果不太一致。现在家里不方便，开学以后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组里这几个人都不错。张博和赵宁踏实靠谱，基础扎实。学生们也不错，朱樱这么好的一个科研苗子，还是该读博才行。如果转博，要给她找个什么方向才好？她很全面，怎么才能发挥她最大的潜能，给粒子物理培养一个优秀的人才？要不发个微信问问她？眼前浮现起医院里那张苍白凄楚的小脸，关山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还是让她好好地过个寒假吧！开学以后找个机会再说。

正想着，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了进来，居然是赵宁，“关老师，我的手机信号很不稳定，这是孟云的手机。我看到张博的邮件了，他说得很有道理。我现在上网查查邮件还可以，连学校的服务器不方便。上班以后，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搞清楚，放心吧！”

赵宁为人靠谱，那个问题解决有望，关山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和赵宁相处了这一年多，关山对赵宁的人品和工作态度非常欣赏。赵宁说话做事实事求是，踏踏实实，虽然基础弱一些，但他对工作认真严谨，态度端正，这样的人才已经难得一见。

如果这篇文章能发出去，又是一篇PRL，赵宁可以顺利出站。应该还能帮他找到一份正经工作，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大过年的，怎么让大家也高兴一下呢？关山按组里的总人数，在群发了个拼手气的红包，然后@all让大家来抢。一帮子人开始兴高采烈地抢红包，抢到几十块钱的，欢天喜地，给关山发谢谢老板的表情包；抢到几毛钱的，哭天抢地，跪求关山再次发个大的；一时间，群里乌泱乌泱的，满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发言和表情包。

见朱樱没有抢，关山有点纳闷，这孩子，情绪坏到连红包都不愿意抢了吗？又过了一会儿，朱樱把最后一个红包拿走了，还发了一个磕头跪谢老板的表情包，关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还知道抢红包发表情包，看来情况不算太糟。

年三十早上，关山像往常一样，六点多就醒了，洗漱以后，下到一楼，奶奶和妈妈已经在厨房里面忙活了。爷爷坐在堂屋一角，摆弄着今天年饭前祭祖用的黄纸。奶奶迎上来：“小山子，早上想吃面条还是稀饭？奶奶给你卧一个蛋？”关山拉拉奶奶的手：“奶奶，我出去活动一下，过一会儿回来吃。”

村里没有可以跑步的地方，关山决定去爬一会儿山。双溪村就在龙眠山的山脚下，从村里出发，到山上不过半个小时左右。龙眠山是清代著名宰辅小张宰相张廷玉的埋骨之地，他历经康雍乾三朝，在清朝历史上赫赫有名。关山小时候便听过六尺巷的故事，对张英张廷玉父子颇为敬佩。

站在山顶往南看，邓稼先先生的故乡就在南边不远的地方。上初中以后，邓稼先变成了关山的偶像，他经常上山极目远眺，希望能参透这位核物理学家的人生轨迹。

初中历史课学到南京条约的时候，关山和同学们一样心如刀绞，想不通为什么康乾盛世过后不到五十年，国家就要承受那样的世纪屈辱，张廷玉这样聪明的文人为什么解决不了国家的问题。他们读书有什么用！历史老师说：因为古代没有科学技术，文人们舞文弄墨，写写八股文章就能得到高官厚禄，自然不会考虑科学技术对国家的重要性。清政府腐败无能闭关锁国，落后就要挨打。那些两弹一星元勋们用科学技术保证了国家安全，比如像邓稼先那样的大科学家，做出了原子弹和氢弹，我们才能不受美苏的核威胁，才能搞改革开放，一心一意发展经济，我们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长大了以后，关山渐渐理解了科学对国家的重要性，对张廷玉的看法也有了转变。那是满清的制度问题，农业为主的封建国家，统治阶级没有科技革新的动力，他的历史局限性他个人没有办法改变。就算张廷玉是满人，就算他能得到满清皇帝的全力支持，他一个人也没办法憾动乾坤。很多时候，再聪明的个人也只能被历史的洪流推着走。

而邓稼先这样的理工科人才，才是真正改变中国人命运的国之栋梁。大三选专业的时候，几番纠结之后，十六岁的关山选择了近代物理系粒子与核物理专业，而不是就业前途和经济前景更好的计算机等热门专业。他相信作为基础科研的重要组成部分，物理将会帮助我们了解这个世界，巩固国家的科学根基。

基础科研虽然很难在短时间内出成果，但是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没有基础科研，只想着从外国人手里学点二手科学知识，肯定是行不通的。外国人不可能永远让我们免费学习。泱泱大国想要民族复兴，再次走向辉煌，科研工作者的任务很艰巨。

生在当今这个时代，我们是幸运的。我们这一代人正处在国家再次走向辉煌的历史洪流之中，有许多前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如果能为国家的科学进步做点贡献，也算不枉此生。如果能有巨大突破，不知道能不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百年以后，会不会有人来这里缅怀自己？

极目望去，大地一片苍茫。桐城毗邻长江，气候温润。从山顶远远望去，一望无际的冬小麦和油菜田绿意盎然。村落里炊烟袅袅，那是村里人家在准备今晚的年夜饭。

在山上逛了一会儿，拍了一些照片，下山回家吃完早饭，爷爷便开始使唤孙子贴对联。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每扇门都要贴春联，此外，按乡下风俗，鸡窝、牛圈、树上、井台上都要贴上红色的字条，取个阖家欢乐，事事吉祥的意思。

年三十中饭从简。下午，关秀拉着关山一起去村外，他们要去关家的祖坟上烧黄纸元宝，给祖先们送灯和过年的祭品。

年夜饭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爷爷奶奶喜欢热闹，家里孩子也不多，所以关家两兄弟虽然分了家，但年还是在一起过的，今年轮到关山家操办。南方人对年夜饭非常重视，家里的女人们要忙活几天，才能准备好年夜饭的菜品。厨房里的柴火大灶已经烧了一整天，鸡鸭鱼肉、冷盘热炒、煎炒烹炸，大圆桌面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碗碟。

关山其实不太赞同这种大鱼大肉暴饮暴食的庆祝方式，但看着爷爷奶奶层层叠叠的皱纹里迸发出来的笑意，他也不想说什么煞风景的话，恭恭敬敬地给家里的长辈和哥哥姐姐们敬了一圈酒，关山已经满面薄红，不胜酒力。

他寻了个机会，上楼去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拿着热毛巾给自己擦手，鞋子也被脱了，还有人将被子搭在了自己身上。迷糊了一会儿，酒意减消，关山感到口渴，他坐起来，屋里只开着书桌上的一盏小灯，放在桌边的一杯清茶已经凉了。

端起凉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嗓子里的火气被压了下去。他拿起手机，各个微信群里，铺天盖地的新消息，满是各种表情包和拜年的讯息，还有不少发红包的。关山也随大流发了几条拜年的讯息，抢了几个红包，又发了几个红包。回了几封明显不是群发的拜年短信和微信后，关山套上外套，走到阳台上。

放眼望去，烟花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在夜空中争奇斗艳。楼下电视机高亢欢庆的歌舞声和隔壁人家胡牌洗牌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楼下院子里，牛牛和虎虎躲在妈妈怀里，捂着耳朵，看他们的爸爸给他们放烟花。一阵凉风吹过来，空气里飘来了一股烟花爆竹燃烧后的硫磺余味和鱼肉酒宴混合在一起的喜庆气息。这是旧日里中国新年的寻常人间烟火气，如今却是只有乡村才能拥有的奢侈。

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切美好，只除了自己，仿佛有一点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又有几个拜年的消息进来了，有一封是朱樱的，消息很简单：“关老师，感谢您这半年来的谆谆教诲。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关山连忙回了一句：“朱樱，祝你新年里心情愉快、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万事如意！”

这样万家团聚的好日子，她失去了至亲，还记得给自己拜年，真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孩子。关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不知道她是不是从悲痛中走了出来？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吗？

见关山几乎立刻就回复了自己，朱樱灰蒙蒙凉冰冰的心里仿佛射进了一道亮光。那块压在她肺叶上，让她无法呼吸的巨冰，好像也被这阳光融化了一些。朱樱将短短的一句话看了又看。关老师，你好吗？此时此刻，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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