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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蝌蚪。”仅仅是他喊蝌蚪名字的方式就让蝌蚪心孤意怯。杨博易,这个进宫后唯一对她温润有礼的水灵贵族,是蝌蚪背叛的又一个人。蝌蚪利用了他,就像利用向松、林牧之、汤将军那样——原本也还想同样利用疏月。“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你。”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蝌蚪流着泪作出了自己最严正的道歉,但这当然远远不够。“他们告诉我说你和家人在一起,说你很安全,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被你利用然后扔在一边的某人罢了。”他尖锐的措辞像刀子一样,也应该像刀子一样。
“对不起,但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现在都知道了,你不必说了,王后的法术让我记起了一切。”现在,他的声音里满是痛楚,“不必道歉,因为你也不是针对我。我甚至不知道我应该怪谁,你知道吗?如果我死了,我都是一个糊涂鬼。”
蝌蚪真想握住杨博易的手,告诉他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是故意的,阴差阳错,我发誓,杨博易。”
“全场肃静、快肃静。汉中王千岁到!”比武场里响起了呼号声,回音穿透了那道门。周围的人欢呼着“千岁!千千岁!”,这让蝌蚪哆嗦起来,而杨博易浑身都绷紧了。他的结局近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你还会那么做吗?”他的话尖利地刺痛了蝌蚪,“你还会拿我的这条小命赌博,去救你那些亡命之徒朋友吗?”当然会。但是蝌蚪没说出口,但杨博易显然从蝌蚪眼中看到了答案。“对了,我一直没有透露你的秘密。”
他本可以泼给蝌蚪一堆恶毒的羞辱,但这句话比那些让蝌蚪更难受。他仍保护了自己,尽管自己根本不配——这让蝌蚪肝肠寸断。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我再也不会那么以为了。”他几乎是唾弃道,“你和其他人一样,无情、自私、冷酷。他们倒是把你教得很好,让你这么快就和他们一样了。”
他回过身,面向着大门,根本不想再听蝌蚪的一字一句。蝌蚪流着泪想走过去向他解释,可是侍卫把她拉住了。蝌蚪再无计可施,只能干站着,等着灭顶之期到来。
“众卿家,”疏月的声音和着日光一起挤过门缝。他的声音很像他父亲,也像向松,但是还有着某种阴损的东西。他才十七岁,却已然是个人面兽心的暴君。“将士们,子民们。”
向松听了这声音,突然在蝌蚪旁边冷哼一声,而比武场上,幽魂般的死寂笼罩了下来,他唯有双手对敌。
“有些人称此为酷刑……”疏月继续说道。蝌蚪敢断定这会是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搞不好还是出自他那恶毒娘亲的计划。“孤的父王尸骨未寒,血迹未干,国不可一日无君,孤不得不代他掌权,在如此酷烈残忍的阴霾之下继位。国中已有十年没有这样处死囚犯,重启这可怖的传统让孤心怀伤痛。但是为了孤的父王,为了我张家的江山,为了你们,孤必须如此。孤的确年轻,但孤绝不软弱。这样的罪恶,这样的叛逆,必须严惩。”
在蝌蚪和向松的上方,比武场顶空,索具嘎吱作响,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欢唱。
“大鹤山卫家的杨博易,反掖之寇,勾结大逆不道的雀鹰队,孤定你有罪,其罪当诛,即刻执行。”
杨博易走上那条坡道,独自赴死。他看都没有看蝌蚪一眼,因为在他心中蝌蚪并不配。他此去无回,不只是因为蝌蚪和林牧之控制着他做的那些事,更是因为他知道蝌蚪是谁。他像其他人一样,知道蝌蚪身上有些怪异之处,于是也就像其他人一样,非死不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门后,蝌蚪只有转过身面壁。手起刀落,人头滚动着转了几圈。人群欢呼着,为这残忍暴戾的展示所大大取悦。
杨博易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序幕,蝌蚪和向松才是正章大戏。
“请吧。”冷子丘推了推两人,他跟随在后,慢慢地往斜坡上走。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蝌蚪不敢松开向松的手,免得自己蹒跚跌倒。向松则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准备好奋力搏命。蝌蚪最后一次伸出手试了试,没有雷电的暗涌,什么都没有,哪怕一丝小小的雷电振动都没有。冷子丘,还有疏月,把它们夺走了。
跨进大门的时候,蝌蚪看见杨博易的遗体已经被拖走了,殷红的血在沙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袭来,蝌蚪只好咬住了嘴唇。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巨响,钢铁大门震颤着洞开,有一瞬间阳光蒙蔽了蝌蚪的眼睛,让她头晕目眩、呆立当场。但向松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来到了比武场。
脚下是粗粝的沙子,真像蝌蚪在河边玩耍的时候,纷纷地渗进了蝌蚪的趾缝。
过得一会儿,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光线,蝌蚪一下子屏住呼吸。这座比武场硕大无朋,仿佛一张生铁和巨石建成的庞然灰色大口,里面塞满了几千张癫狂的脸孔。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死囚,有时候寂静如水,有时候山呼海啸,似要把所有恨意注入进蝌蚪的颅骨内。
蝌蚪没看见任何一个普通的四民的人,哪怕是仆从也没有,当她也不希望看见。这是水灵族所谓的娱乐,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取乐之处,他们才屑于与贱民们共襄盛举。
他们正热切地盯着蝌蚪的脸,表情就像看着走向屠场的牛羊。水灵人当然会记录下这一切,然后会成为他们良久的谈资,用又一个火精人告诉所有人,这个族群是何等低贱。而且描述中会是现在这个打扮的蝌蚪,现在站在刑场中的打扮,看起来又是她原本的样子了:破破烂烂,乱蓬蓬的头发,简单的麻服,落满了激起尘雾的灰尘。然后这个形像,会出现在之后被传播的故事中。不过,蝌蚪已经顾不上在乎了,如果死亡已在等她,她宁愿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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