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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经济说得客气,但哪容文嫂儿拒绝?何况文嫂儿压根儿就不想拒绝,她只盘算着能借着这件事得了西门星主和陈家的青眼,好图个终生的看顾。因此欢天喜地,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
当下便请西门庆家人来旺向后回禀,来旺告诉了他媳妇宋惠莲,宋惠莲又传给了月娘的丫环玉箫,玉箫急忙到西门大姐房中,在月娘面前回明了。
月娘沉吟了一下,对玉箫道:“你且退下。”等玉箫出去后,月娘向床前阴影里一人道:“王干娘,那陈家公子派当年作媒的文嫂儿来探视我女儿,这下该如何是好?”
原来自西门大姐生了“怪病”之后,西门庆嫌府里的丫环们没经见过大事,粗手笨脚的服侍不好病人,很是发了两场雷霆之怒。后来访得开茶坊的王婆是清河县里头一个利落堂客,因此转托武大郎前来相请。王婆本来不想来,但武大郎感念西门庆的恩德,报恩心切,在一屋子唠闲磕儿的婆娘面前竟然给王婆跪了下来。王婆这下子慌了手脚,忙不迭地答应了,这才关了茶坊进了西门府,专门在病床前照应西门大姐的一切。
当然,这一场好戏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王婆进了西门府,就成了后宅的总提调官,暗中早已将一切布置得妥妥当当。此时听到月娘言语中有些忧虑,便冷笑道:“大娘子休要担心。说起那文嫂儿,老婆子清楚得很。这娼妇却是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虽然生了一张撮合山的巧嘴,却是眼皮子浅得夹不住一个铜钱,她能见过几个世面?大娘子尽管让她进来探病便是!待我老婆子略显小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当是小耍她!”
却听“嘻”的一声,原来是病床上的西门大姐听到王婆说得有趣,忍俊不禁之下就笑了起来。
月娘也便笑了,当下吩咐门上,放那文嫂儿进来。
文嫂儿进了后宅,小丫环秋菊先将她带到一间耳房中,月娘正在那里等着。文嫂儿跪下磕头,偷眼看月娘时,见她只是呆呆出神,隔一下便唉声叹气一响,幸亏左有玉箫,右有小玉,在旁边不住口地开解。
小玉见文嫂儿虽然人趴在地上,眼睛却“骨碌碌”四下踅摸着,跟一个成了精的偷油耗子相似,心里便好生的不待见,因此将月娘轻轻一推:“夫人,那文嫂儿来了。”
月娘被那王婆硬逼着演戏,一时间真是手足无措,被小玉一推,只得勉强应道:“文嫂儿,你来了?前些年你给小女保了大媒,我还没有好好谢你呢!”
文嫂儿一听个“谢”字,满面是笑,又磕头道:“前些年小媳妇早领了星主大官人的恩,就如同领太太的恩了。”
月娘这时才如梦初醒:“哎呀呀,文嫂儿你快快起来说话!”
文嫂儿赶紧爬了起来,在脚地上恭恭敬敬地站了。
月娘呆了半晌,这才说道:“唉!文嫂儿啊!为了我那女儿身上的麻烦事,我是心乱如麻,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却要体谅我!”
月娘是个老实人,不惯说谎,只好用实话来打发这文嫂儿。她说女儿身上的麻烦事,当然指的是想要退婚陈经济这件事,如果文嫂儿自己硬要理解错误,那也是她自作聪明,和月娘半点儿干系也没有。
文嫂儿满面堆笑:“太太虽然是小姐的继母,但疼爱小姐,更胜过亲娘,全清河县一提起来,哪一个不称赞太太宅心仁厚?今日小姐玉体有恙,太太又焦急成这个样子,实实在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不过太太虽然心急,却也要保重贵体才是,若因此身上激出个毛病来,到小姐万安了时,却叫她心上怎能过意得去?”
月娘听着文嫂儿这数九寒天时炭火般温暖的语言,心下倒歉疚起来,想到人家一片深心,自家反要骗人家,便有些面红耳赤,嗫嚅着道:“文嫂儿,今**这一来,倒让我实实的过意不去……唉!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
说到后来,月娘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急中生智之下,索性把一切都推到苦命的女儿身上,反正谁家女儿碰上了陈经济这样的未婚夫婿,都是今生苦命,前世不修。
文嫂儿哪知月娘话中深意?自以为是的劝慰道:“小姐虽然偶尔不适,但星主大官人是天星转世,又有太太这般的悉心照顾,再过几日,必然痊愈。就是小姐那未婚的夫婿,都是个极多情的,听到小姐病了,自家不好意思来探视,却巴巴的吩咐了小媳妇来给小姐请安。太太啊!府上的小姐也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今世才得了这么个知疼知热、体贴人心的好女婿。要文才有文才,要相貌有相貌,要钱得钱,要势得势……”
那婆娘先前得了陈经济的赏赐,此刻一张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扯起来满屋子的味道甜得腻人,听着不象是探病,倒象是来保媒的。月娘听她把陈经济夸得天花乱坠,真好比一筷子戳到了自己的肺管子上,只气得她桃腮带赤,玉面生烟,早把先前对文嫂儿的那些好感和歉疚丢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文嫂儿歇嘴回气的工夫,月娘插口打断了她:“文嫂儿,这么说,今天你是替陈家姑爷来探病的?”
文嫂儿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急忙赔笑道:“正是。”
月娘便站起来说道:“那好!既然如此,也不能冷了陈家姑爷一片火热的心肠。文嫂儿,你跟我来吧!”说着也不让文嫂儿,当先出了门就走。
文嫂儿一路东张西望,总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却模模糊糊察觉不到不对在什么地方。
不移时,来到小姐的绣楼闺阁。文嫂儿留神一看,只见门上挂着两层极厚的棉门帘,窗户上更用棉被捂得密不透风,心下便思忖道:“西门小姐这病想必是见不得风的。”
月娘扶着棉门帘,对文嫂儿点头道:“文嫂儿,难得你来一趟,却要让你生受了!”说着,急急的闪进屋子里去了,玉箫、小玉也紧跟着进去。
文嫂儿哪里听得出月娘话中真意?心中暗笑道:“只不过钻个絮门帘而已,有什么生受熟受的?只要有钱拿,便真的受些儿零罪,也说不得了!”
心里想着,便揭起那棉门帘,象老鼠入洞一样往屋里一钻。门帘入手,便觉得指上好生沉重,口中便暗念阿弥陀佛不绝:“到底是财主家,门帘里的棉花,竟比普通人家棉被里的棉花絮得还要厚实些,这‘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都顾不得了!”
胸中不平着,人早进了屋子里,却感觉到里面兽炭铜炉,烧得象那日暖花开的三春天气一般。只是灯烛未免少了些,影影绰绰的,让刚进来的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黑影里只听月娘轻轻地道:“文嫂儿,我女儿现在困倦了,正熟睡着,还请你移步时轻巧着些,莫要惊动了她!”
文嫂儿便猫着声音道:“那……小媳妇便悄悄的看一看小姐面上的气色,出去时说与陈姑爷,也让公子放心些。”
虽然看不到月娘的脸,但听声音就知道她满面难色:“这个……这面色还是不要看了吧?这屋中光线不好,看也看不出甚么来……”
文嫂儿进来前得了陈经济的吩咐,千叮万嘱,要她一定把西门小姐的脸看个清楚。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文嫂儿虽然只是个小媒婆,但这点儿气节还是有的。因此便虚笑道:“不妨事。不瞒太太说,小媳妇家中是个精穷的,屋子里常年黑灯瞎火见不着光,这双眼睛早练出来了。现在小姐的这间香闱里又点着几枝蜡烛,对小媳妇来说,夜明珠的光,也就这样了。”
月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心说这是你自己要替那陈经济找罪受,莫怪我刚才没有提醒你。
文嫂儿略等一等,听到月娘不再说话,便知道是做母亲的默许了,于是抖擞精神,先把发髻挽一挽。
女人挽发髻的时候,自然而然要把眼神向周围一溜,寻找有没有镜子。就算镜子离得远,但看到了镜子,心理上也是个安慰。但此时一看,墙上也好,梳妆台上也好,竟然半面镜子都没有。
文嫂儿一下子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在什么地方了——原来自己先后两间屋子里停留,都没有看到一面镜子!
偌大的西门家,房间里竟然没有镜子!?真是奇哉怪也!不过这似乎都不关她文嫂儿什么事,她只是探病来的,只要将西门小姐的气色枯荣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出去跟陈公子一说,少不得又是几贯钱钞相谢!
文嫂儿踮着脚踅摸上前,看到西门小姐正用锦被捂住了头,睡得一动不动,便心想道:“好个千金小姐!却这般没睡相!”当下轻轻伸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揭起锦被一看——一脸老大的鳞甲赫然入目!这正是:
天香国色皆不见,神头鬼脸却飞来!要知文嫂儿怎生反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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